第4章

凯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覆盖在维生舱盖上的手。那只曾撕裂星辰、重塑维度的巨手,此刻却连一丝温度都无法传递给近在咫尺的妹妹。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金属轴承过度锈蚀后才有的滞涩感,高大的身影在冰冷的医疗灯光下投下浓重而僵硬的阴影,几乎将整个维生舱都笼罩在内。他转向莱拉医生。

莱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眼前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挣扎,只有一片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空白。但他的眼睛……那双深灰色的眼睛,莱拉发誓,她看到了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风暴在无声地旋转、燃烧、然后彻底寂灭。仿佛所有属于“人”的情绪,都在刚才那几秒钟内被某种更庞大、更冰冷的东西彻底碾碎、抽离。

“坐标。”凯因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像两块粗糙的金属在摩擦,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莱拉的心脏被这声音攥紧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颤抖着在手中的电子病历板上飞快操作了几下,将一组闪烁着刺目红光的复杂空间坐标投射到凯因面前的全息光幕上。

凯因的目光在那组坐标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那目光穿透了数字和星图,仿佛直接落在了那片孕育着终极毁灭的冰冷星云之上。然后,他移开视线,重新落回维生舱中沉睡(或者说昏迷)的艾莉亚身上。

他没有再说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病房中央的空间,像一张被无形巨手抓住的昂贵丝绸,猛地、无声地扭曲、褶皱,然后被狂暴地撕开!一道比在酒吧里那道庞大百倍、深邃千倍的幽暗裂口瞬间出现!裂口边缘是沸腾咆哮的暗紫色能量乱流,内部是疯狂旋转、色彩迷离到令人疯狂的时空漩涡。狂暴的吸力瞬间席卷了整个特殊监护病房!沉重的医疗仪器被拉扯得移位,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莱拉医生惊呼着死死抓住门框,才勉强没有被吸进去;无数纸张、小件物品打着旋飞向那道毁灭之门。

唯有那个巨大的维生舱,在凯因意志的绝对庇护下,纹丝不动,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扬起。

凯因最后看了一眼艾莉亚沉睡的侧脸,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轮廓烙印进宇宙的尽头。然后,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被那咆哮的时空裂缝吞噬。裂缝在他身后猛地合拢,快如幻影,病房内只剩下仪器刺耳的警报声、物品散落一地的狼藉,以及莱拉医生劫后余生般剧烈的心跳和喘息。

维生舱内,艾莉亚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一滴冰凉的泪水,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浸入苍白的鬓发。维生舱的监控屏幕上,代表她大脑活动的神经电信号图谱,在某个极高频段,骤然出现了一个微小却尖锐的、指向性极强的峰值脉冲,方向,正是“遗忘回廊”。

遗忘回廊。名字诗意,现实却是宇宙最荒芜冰冷的坟场之一。这里没有壮丽的星云,没有孕育恒星的尘埃云团,只有一片广袤得令人绝望的、近乎绝对虚无的黑暗空间。稀薄到极点的星际物质被某种未知的力场撕扯成缓慢旋转的、破碎的冰晶尘埃带,像一条条冻结在虚空中的、黯淡的裹尸布。远方,只有几颗濒死的、光芒微弱到如同风中残烛的老年恒星,如同巨大墓碑上几枚即将熄灭的萤火,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绝望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