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钱塘潮与岭南烟
钱塘江畔,贺氏集团总部大厦如同一柄冷硬的钢剑,直刺杭城灰蒙蒙的天际。顶层总裁办公室内,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沙,奔涌不息,映衬着贺南亭眉宇间化不开的阴郁,像江心一块无法被冲刷的礁石。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可鉴人的黑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目光却锐利如淬火钢刀,死死钉在对面投影幕布上。那上面是几张精心拍摄的照片:岭南老巷深处,“赵记汤膳”古朴斑驳的门楣;暖黄灯光下,一排排深紫色的紫砂炖盅,在特制的、被烟火熏燎得乌亮的炭火煨缸上,吞吐着袅袅不绝、如同有生命般的乳白色水汽。照片的焦点,落在一个穿着素净白色亚麻盘扣短衫的清瘦背影上——赵泊砚。他正微微俯身,专注地调试着煨缸风门的开合,侧脸线条柔和,神情是近乎虔诚的沉静。
这份沉静,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贺南亭的神经。
“第三次了,赵老板。”贺南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冷硬质感,穿透了会议室内因他低气压而噤若寒蝉的空气。他修长的手指猛地指向旁边另一组投影数据——那是“贺氏预制菜事业部”最新一季度的财报,各项指标如同打了强心针般一路飙红,箭头刺目。“流水!成本控制!市场覆盖率!指数级增长!”他每一个词都像冰雹砸落,“再看看你那边!守着几个破瓦罐,几根烂柴火,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又能熬出几盅汤?覆盖得了几个街区?几个城市?赵泊砚,岭南人那套‘慢工出细活’的祖训,在资本洪流和现代餐饮的效率面前,脆弱得不值一提!”
巨大的高清屏幕另一端,视频会议窗口里,赵泊砚身处“赵记”后厨那方暖黄的光晕中。贺南亭咄咄逼人的话语和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似乎只让画面里煨缸上跳跃的炭火光影细微地摇曳了一下,未能在他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激起半分涟漪。他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却异常洁净的白麻短衫,衬得他身形越发清瘦挺拔,像一竿雨后的青竹。
“贺总,”赵泊砚的声音透过高保真音响传来,平缓舒缓,如同山涧溪流,奇异地中和了会议室内紧绷的气氛,“‘赵记’立身之本,从来不在快慢多寡,而在于‘火候’二字。”他微微侧身,镜头捕捉到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专注的眼神。“此火候,非单指炉中炭火的旺衰。它指的是食材与药材相合相生所需的特定时辰,是心无旁骛的守候与观察。茯苓性燥,需足时慢煨方能化其燥性,只留健脾安神之效;新会陈皮,年份是金,香气霸道,更需文火久酝,才能将其过于辛烈的‘气’沉淀下来,转化为醇厚馥郁的芳香,同时理气化浊;猪肚厚韧,腥气顽固,唯有慢煨细炖,火候到了,方得软糯适口,腥味尽除,只留油脂的芬芳与温补脾胃之功。急火猛攻,看似省时,实则坏了平衡。失了平衡,便是药效不达,滋味全无,甚至反伤其身。”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字字珠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古老智慧的笃定。
说着,赵泊砚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珍视,轻轻抚过身旁一块被岁月和无数双手摩挲得温润发亮、边缘已呈现柔和弧度的乌木牌匾。镜头拉近,牌匾上十个遒劲的颜体大字清晰可见:“火候如情分,熬煮见人心。” 墨色深沉内敛,仿佛承载着百年光阴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