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会唱歌的铁皮
我第一次见铁皮唱歌，是在阿姐的辫子上。
那天她蹲在灶台前烧火，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的铁皮罐头片跟着晃，被火光映得金闪闪。“这是从炮弹壳上剪的，”阿姐把罐头片解下来给我看，边缘被磨得圆滚滚，“比银镯子好听。”
她捏着铁皮片在我耳边晃，叮铃叮铃的，像檐角的风铃。可当晚风裹着枪声来的时候，铁皮突然变了调。阿姐把我塞进床底，她的辫子扫过我的脸，罐头片在黑暗里撞出细碎的响，像谁在咬一块碎掉的糖。
后来床底只剩我一个人。我摸到那片铁皮，边缘不知何时又变得锋利，在掌心划开一道小口。血珠渗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听见阿姐的声音，她说铁皮唱歌要对着太阳，那样才像真正的糖。
第二章：会搬家的房子
阿爸的手很巧，能把断腿的桌子改成鸡窝，能把破掉的麻袋缝成书包。但他最厉害的，是会让房子搬家。
我们的房子是用土坯和茅草搭的，本来站在村东头，晒得着第一缕太阳。可那天来了辆绿皮卡车，车斗里的人举着会冒烟的棍子，阿爸就说房子该挪个地方了。
他和邻居们一起推墙，土坯块掉下来砸在脚上，阿爸咧着嘴笑，说这是房子在伸懒腰。我抱着我的布娃娃跟在后面，娃娃的胳膊早就掉了一只，是阿爸用铁丝给绑上的。
新家在矮坡下，见不着太阳，墙角总渗着水。阿爸用捡来的炮弹壳给墙根排水，那些亮闪闪的壳子排成一排，倒像是给房子镶了道银边。夜里我听见壳子叮咚响，阿爸说那是房子在哭，哭自己没了原来的阳光。
布娃娃的另一只胳膊，是在又一次搬家时弄丢的。我在碎砖堆里找了三天，最后只捡到半块带血的布——那颜色和娃娃的脸一模一样。阿爸把布埋进土里，说等战争结束，这里会长出会开花的娃娃。
第三章：会说话的影子
月光好的时候，地上的影子会说话。
我和小伙伴们在废墟里捉迷藏，影子在断墙上拉得老长。石头的影子说它见过会飞的铁鸟，把屋顶掀起来像剥玉米皮；瓦罐的影子说它听过炮弹的呼啸，比夏天的雷还响。
阿妹总爱追自己的影子跑，她说影子能变成马，骑着就能找到阿妈。她的影子在地上蹦蹦跳跳，真的像匹小马，可当枪声从西边传来时，小马突然缩成一团，变成个圆滚滚的黑球。
那天阿妹没跑赢她的影子。她倒在碎石堆里，影子被血浸成暗红色，贴在地上动不了。我蹲在旁边听，影子不说话了，只有风从断墙钻过，呜呜的，像谁在学阿妹的哭声。
后来我学会了踩自己的影子，踩得越重，它越不敢出声。可到了夜里，所有影子都会聚在窗台上，它们叠在一起，变成很大很大的黑块，我知道，那是所有找不到家的影子，在等太阳把它们晒成原来的模样。
第四章：会发芽的子弹
那天绿皮卡车又轰隆隆开过来时，我正蹲在花盆前数新抽的嫩叶。七片，像阿姐以前给我编的草戒指，一片压着一片。
穿灰衣服的人跳下车，皮靴踩过积水，溅起的泥点打在花盆沿上。他们手里的棍子比上次更长，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们缩在墙角的人群，像一群伸长脖子的铁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