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爷突然把我往身后拽,他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娃娃不懂事,”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别吓着她。”

我怀里的花盆晃了晃,那株从子弹里长出的绿芽歪了歪,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水珠,亮晶晶的。穿灰衣服的人注意到了,他走过来踢了踢花盆,瓷片裂开细纹,像谁在无声地哭。

“这是什么?”他弯腰要去拔那株芽。

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腿,芽尖扫过我的脸,凉丝丝的,像阿妹以前给我编的草辫。“它会结果的,”我喊得嗓子发疼,“阿爷说,结果了战争就结束了。”

他的靴子狠狠踹在我腰上,我滚到泥地里,看见那株芽被连根拔起。根须上还缠着那颗发胀的子弹壳,像个畸形的果实。穿灰衣服的人捏着芽笑,笑声比炮弹炸时还刺耳。

阿爷突然冲过去,拐杖砸在那人背上,却被他反手一推,重重摔在断墙上。阿爷的头撞出个血洞,血珠滴在泥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可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说,傻孩子,子弹长不出好苗。

那天的雨又开始下,我把那颗带根的子弹壳埋回土里。泥水流过我的指尖,像无数条冰冷的小蛇。我数着阿爷滴在地上的血花,一朵,两朵,数到第七朵时,听见绿皮卡车开走了,车斗里好像装着什么东西,撞得铁皮哐哐响,像阿姐辫梢的铁皮片在哭。

后来我每天都去浇水,泥土里再也没冒出绿芽。但我总觉得,那颗子弹在土里长了根,顺着阿爷的血,顺着阿妹的影子,顺着所有裂开的瓷片,悄悄往地下钻。或许有一天,它会从很远的地方冒出来,长成一棵大树,树上结满圆滚滚的果实,像没炸响的炮弹,像会唱歌的铁皮,像所有孩子弄丢的积木。

第五章:会流泪的面包

救济粮来的那天,天是灰的,像被谁泼了一盆洗锅水。

穿蓝衣服的人背着麻袋挨家挨户分,我领到半块黑面包,硬得能硌掉牙。可我还是把它揣在怀里,像揣着块宝贝——阿妹以前总抢我的面包吃,说黑面包的碎屑像天上的星星。

我蹲在阿爷倒下的断墙根前,用石头把面包砸成小块。碎屑落在地上,真的像星星,只是不会闪,还沾着泥。“阿妹,你吃啊,”我对着空气说,“今天的星星没那么硬。”

风卷着沙粒过来,面包屑被吹得打旋,有几粒粘在墙上的血痕上,像给暗红的花镶了层银边。我突然发现,那半块没砸开的面包在渗水珠,顺着焦黑的表皮往下滑,滴在我手背上,咸津津的。

“它在哭呢。”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个比我矮半个头的男孩,裤腿卷到膝盖,露出一道没长好的疤,像条歪歪扭扭的蚯蚓。他手里攥着块更小的面包,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我的。

“它在哭阿爷。”我说着,把砸开的碎屑分给他一半。他的手指冻得通红,捏面包时像在捏块烧红的铁,飞快地塞进嘴里,噎得直瞪眼。

我们蹲在一起啃面包,谁都没说话。面包渣掉进脖子里,痒得像阿姐以前用草叶挠我。男孩突然指着远处,那里有只瘸腿的狗,正叼着块破布啃。“那是我家的狗,”他说,“它在啃我哥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