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市郊，一处不对外挂牌的国安安全屋。
这里没有铁窗，没有镣铐，甚至有柔软的沙发和24小时供应的热水。
但对侯亮平来说，这里是比秦城监狱更折磨人的地狱。
他被软禁了。
没有审讯，没有罪名，只有一句冷冰冰的“配合调查”。
国安的人员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提供一日三餐，却对他所有的问题置若罔闻。
这种被悬置在半空的未知，比任何酷刑都更消磨人的意志。
他想不通。
他，侯亮平，京城侯家子弟，最高检反贪总局的精英，为了追查丁义珍，为了挖出汉东的毒瘤，不惜顶着巨大的压力来到这里。
他自认是正义的化身，是利剑，是尖刀。
可为什么，最后被关起来的，反而是他？
“一定是林云飞！一定是他动用了家族的特权，在颠倒黑白！”
侯亮平的拳头砸在柔软的沙发扶手上，发泄着无能的狂怒。
在他眼里，林云飞就是腐朽特权阶级的缩影，是国家的蛀虫，是他最鄙夷的那类人。
自己被关，而蛀虫在外逍遥法外，这简直是对“正义”二字最大的侮辱！
他坚信，自己是蒙冤的英雄，是为国除害反遭小人构陷的屈原。
这份悲壮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一个穿着花衬衫，踩着人字拖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威士忌。
是林云飞。
侯亮平的瞳孔瞬间充血，整个人像被点燃的炸药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林云飞！你还敢来见我？！”他的咆哮在房间里回荡。
“你这个蛀虫！你这个社会的败类！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来看我的笑话吗？！”
林云飞对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走到桌边，像是主人一样，娴熟地找到了两个干净的玻璃杯。
“啧，条件还不错嘛。”他吹了声口哨，拧开瓶盖，金黄色的酒液被倾倒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副旁若无人的悠闲姿态，比任何嘲讽都更让侯亮平感到屈辱。
“我在跟你说话！你这个靠着家世作威作福的废物！”侯亮平冲到他面前，胸膛剧烈起伏。
林云飞将其中一杯酒推到他跟前。
“侯检察官，正义感爆棚是好事。”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轻轻晃了晃。
“但脑子，真的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也有一个。”
“你……！”侯亮平气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
“我怎么了？”林云飞抿了一口酒，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我兢兢业业，按时上下班，从不给组织添麻烦。反倒是你，侯大检察官，一来汉东就搅得天翻地覆，差点捅出天大的篓子。”
“我捅娄子？我是在为国除害！我查丁义珍，有错吗？我查光明峰项目，有错吗？！”侯亮平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错。”林云飞点点头，居然表示了赞同。
这让侯亮平准备好的一肚子反驳，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的方向没错，可惜……”林云飞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丢在桌上。
“你的脑子，被别人当枪使了。”
屏幕亮起，一个音频文件开始播放。
那是一种经过特殊加密处理后，勉强破译的声音，嘶哑而诡异。
侯亮平的表情瞬间凝固。
这个声音是丁义珍！
但他说的不是中文，而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音频下方，是国安技术部门翻译出的字幕。
【“清风”已离港，请求“明月”指引航向……】
【资金已按‘新路线’转移，用于支付‘信息服务费’……】
【东欧的朋友很满意这次的‘货物’……】
侯亮平的脸色，开始变了。
“这是什么？”他的嘴唇有些哆嗦。
“丁义珍和境外情报机构的通话录音。”林云飞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你以为他只是个贪官？侯大检察官，你追查的，是一条潜伏了几十年的间谍。他贪污的那些钱，不过是他的活动经费和支付给上线的情报交易款。”
“不可能！我的线人告诉我……”
“你的线人？”林云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他手指在平板上划了一下，屏幕切换到一个复杂的人物关系图和资金流向图。
图表的正中央，是高明远的名字。
一条红色的箭头，从高明远的一个下属，指向一个侯亮平无比熟悉的名字——那个给他提供了无数“关键线索”的“正义线人”。
另一条资金流，则清晰地显示，光明峰项目的款项，是如何通过十几家空壳公司，最终汇入一个开曼群岛的账户。
而那个账户的代号，正是录音里提到的“新路线”。
“你的线人，是高明远故意抛给你的鱼饵。你查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他想让你查到的。”
林云飞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信念上。
“他利用你的‘正义感’，让你去冲击他想除掉的政敌，让你去搅乱水面。而真正的核心，丁义珍这条大鱼，他早就安排好了金蝉脱壳的后路。”
“你，侯亮平，最高检的精英，不过是高明远手里一把最好用的刀。一把帮他清除异己，同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刀。”
“当你自以为正义降临时，你其实是在为虎作伥，差点就帮他完成了整个计划的闭环。”
平板上的证据链，冰冷、清晰，无可辩驳。
侯亮平看着那张图，看着上面每一个名字，每一笔资金，感觉天旋地转。
他引以为傲的缜密调查，他坚信不疑的正义追寻，他赌上职业生涯的一切……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不是执剑的骑士。
他只是一个被线牵着，在舞台上卖力表演，还自以为是主角的小丑。
他才是那个差点酿成国家安全重大损失的“帮凶”！
“唰”的一下，侯亮平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为死灰。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
林云飞端起酒杯，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淡淡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你以为你在抓蛀虫？”
“你差点放跑了一条危害国家安全几十年的毒蛇。”
“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成了别人计划里最愚蠢的一环。”
林云飞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杯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
“现在，还觉得我是废物吗？”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精准地劈开了侯亮平最后的尊严。
他所有的骄傲、自负、鄙夷，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不是败给了林云飞的家世，而是败给了自己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愚蠢。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他失神地喃喃自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林云飞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骚包的花衬衫，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拉开门，没有回头。
“好好想想吧，侯大检察官。”
“你的‘正义’，到底服务于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