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根肋骨断裂的剧痛,像三把钝锯在林衍体内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团被挤压、碾碎的脏器,将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顶到喉咙口。他死死咬住牙关,将这口翻涌的血沫又强咽了回去,牙缝里却早已浸满了自己鲜血的咸腥。冰冷,一种刺透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正从身下嶙峋的岩石缝隙里,如同无数条阴毒的蛇,蜿蜒着钻进他的皮肉、骨骼,乃至意识的最深处。他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瘫在这片被遗忘的乱石滩上,葬仙渊底永恒的阴风呜咽着,卷起细微的沙砾,抽打在他毫无知觉的脸颊上。

视野被浓稠的黑暗和更浓稠的绝望彻底填满。头顶,是传说中连飞鸟都无法逾越的、隔绝生死的无尽深渊壁障,一片混沌的灰黑,连一丝天光都无法透下。坠落时那短暂的、撕心裂肺的失重感,仿佛已是前世的一场噩梦。他挣扎着,仅存的左手五指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粗糙的岩石缝隙里,指甲瞬间翻折,钻心的疼却远不及体内那正在迅速崩塌的剧变——灵根碎了。

那曾是他身为修士的根基,引动天地灵气、踏上长生之路的桥梁。此刻,它正发出无声的哀鸣,像一面被重锤砸碎的琉璃,无数道细微而致命的裂痕正在疯狂蔓延,从丹田气海的核心,向着四肢百骸的每一条经脉无情地扩散。每一次裂痕的延伸,都伴随着体内精纯灵力如决堤洪水般汹涌溃散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维系生命、锤炼道体的力量,正以无可挽回的速度从他破碎的躯壳中疯狂流逝,带走最后一丝残存的热度。

“要…死在这里了么…” 一个念头,冰冷得如同渊底的石头,沉甸甸地砸进他混沌的意识深处。不甘,像毒藤般缠绕住即将沉沦的心神。不能!他林衍,怎能如蝼蚁般无声无息地烂在这绝地之中?即便死,也要抓住一线挣扎的痕迹!

一股蛮横的狠劲,不知从身体哪个濒临枯竭的角落榨了出来。他猛地侧过身,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残存的气力,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的血沫喷溅在身前冰冷的岩石上。他死死盯着那滩刺目的猩红,眼中燃烧着最后的不甘。

右手,软塌塌地垂在身侧,腕骨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在坠落撞击中彻底废了。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用仅能活动的左手,颤抖着摸索过去,触碰到那扭曲的伤口处。指尖传来温热的粘稠感,那是自己的血。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紧牙关,猛地发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掰!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在死寂的渊底突兀地炸开,微弱却清晰得令人心悸。剧烈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冷汗如浆般涌出,瞬间浸透了褴褛的衣衫。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嗬嗬抽气,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但这股纯粹到极致的肉体痛苦,竟如同一盆冰水,短暂地浇醒了他濒临溃散的意识。剧痛之后,右手那几根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竟然获得了一丝微弱的、不受控制的颤动能力。

就是现在!

林衍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气,将染血的左手食指,颤抖地按在了身前一块相对平整的黑色岩石上。冰冷的岩石触感透过指尖的血传来,带着一种死寂的硬度。

血,粘稠而冰冷,在粗糙的岩石表面艰难地拖曳着。每一次移动指尖,都牵扯着全身断裂的骨骼和破碎的内腑,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眩晕。但他眼中只剩下那抹刺目的红,和他心中那部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玄奥典籍——《周易》。

“上…乾…” 他嘴唇无声地翕动,每一次开合都溢出细小的血沫。指尖艰难地向上挪动,在岩石上划出第一道深重的、象征天的三连横线。血痕歪斜断续,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

“下…坎…” 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沉浮,几乎要再次沉沦。他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楚再次短暂驱散黑暗。指尖颤抖着向下挪动,在乾卦下方,画出一个中断的、象征水的符号。三道线,中间断开,代表险陷的坎。血水顺着岩石细微的纹理缓缓洇开,让坎卦的线条显得模糊而阴郁。

水天需!

当最后一笔艰难落下,一个歪歪扭扭、由鲜血构成的卦象,终于呈现在冰冷的岩石之上。乾天在上,坎水在下。云气聚集于天而未成雨,需待其时。卦辞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淌过他混沌而灼热的意识:“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等待,心怀诚信,前途光明亨通,守持正固则吉。利于涉越险难的大河。

等待?在这绝地之中,等待什么?是死亡么?一股荒谬的悲凉几乎要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的同时,那破碎丹田深处,异变陡生!一股针扎般的刺痛猛地刺穿了他的意识。是金灵根!那碎裂的根基中,残留的最后一点本源金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失去灵根束缚后彻底失控,狂暴地炸开了!

这股金气,原本是他力量的源泉,此刻却化作了最致命的凶器。它不再循规蹈矩地流转于经脉,而是像无数把烧红了的、碎裂的刀片,裹挟着金属特有的锋锐、肃杀、无坚不摧的毁灭气息,在他残破的经脉中疯狂肆虐、切割、穿刺!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嚎从林衍喉咙深处挤出。他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冰冷的岩石,全身的肌肉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剧痛!比断骨、比灵根碎裂强烈十倍、百倍的剧痛!每一寸经脉都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钢锉来回刮削,被滚烫的刀锋反复切割。他感觉自己的内脏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搅碎、撕裂,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和自己濒死的心跳声。破碎的金灵根,正以最残忍的方式,加速着他的死亡进程。

濒死的绝境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紧了他的意识。放弃?沉入那永恒的黑暗?不!那血画的“需卦”在模糊的视野中扭曲、晃动,如同深渊里唯一的光点。

坎水…需卦…金生水…水生木…

一个在平日看来简直荒谬绝伦、违背一切修炼常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这念头如此疯狂,却又带着一种绝境中孤注一掷的奇异诱惑力。

金气狂暴,锐不可当,直接接引只会加速毁灭。而“需卦”下坎,主水,主险陷,却也主流动、主承纳、主滋养!《周易》之理,五行相生……金生水!那失控的、锋锐无匹的金气,能否……引动一丝水意?若这狂暴的金气能“生”出一点至柔至韧的水行之力,以水之柔韧作为缓冲的桥梁,再“水生木”,引动体内残存的、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木行生机,来修复这千疮百孔的残躯?

这念头一起,林衍自己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简直是玩火自焚!金气本就失控,再去强行引导其“生水”?稍有不慎,那锋锐的金气恐怕会瞬间将他残存的经脉彻底搅成肉糜!这无异于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跳舞,脚下便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然而,体内那金气切割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不尝试,唯有死路一条!

拼了!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他艰难地收敛心神,将全部残存的神念,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地沉入那风暴的核心——狂暴肆虐的金气漩涡。

甫一接触,那纯粹锋锐、撕裂一切的毁灭意志便如亿万根钢针,狠狠扎向他的神念!剧痛直冲识海,眼前金星乱迸,意识几乎瞬间就要被这股暴戾的意志撕碎、湮灭。他死死守住心神中最后一点清明,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竭力不被这毁灭的浪潮彻底吞没。

“金…生水…” 一个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在他意识深处顽强地闪烁。他不再试图去对抗那锋锐无匹的金气,而是用尽所有的精神力量,去“观想”,去“感应”!

他想象着那狂暴的金气,并非无数碎裂的刀锋,而是无数细密、坚硬、冰冷的金属微粒。这些微粒在高速的碰撞、摩擦、旋转……金性至刚,物极必反!他逼迫自己,在神念被撕裂的痛苦中,去想象这些狂暴的金属微粒在极致的碰撞和摩擦中,内部积蓄起难以想象的高温!坚硬的金属开始变得赤红、软化……一点一滴,融化成炽热、粘稠、流动的……液体!

坎水之意!流动,承纳,滋养,至柔而至韧!

“化!给我化!” 林衍在心中无声地嘶吼,神念如同燃烧的蜡烛,不顾一切地投入对那“金属融化”意象的观想。这过程痛苦得如同将自己的灵魂放在磨盘上反复碾压。每一次神念的延伸,都伴随着金气锋锐意志的疯狂反扑,剧痛让他的身体筛糠般颤抖,冷汗混合着血水,在他身下的岩石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刹那都像一个纪元般漫长。就在他的神念即将被彻底磨灭,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滋……”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只存在于意念感知层面的奇异声响,如同幻觉般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中响起。

那狂暴肆虐的金气洪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点上,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出现了!并非金属真的融化,而是在他那近乎偏执的“融金化水”的观想意念强行干预下,那一点金气的狂暴属性,竟真的发生了一丝极其玄妙的偏转!一种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承纳、流动特性的“意”,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极其突兀又极其顽强地诞生了!

这丝“意”,微弱如风中残烛,却真实不虚!它不再是纯粹的锋锐与毁灭,它带着一种……水行的柔韧与缓冲!

成了!林衍心头猛地一震,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捕捉到了一缕微光。狂喜瞬间压倒了剧痛,却又被他死死压制住。不能松懈!这仅仅是第一步,也是最凶险的一步!

他强忍着神念透支的眩晕和经脉被切割的剧痛,将全部心神凝聚成一个无比精微的“引子”,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一丝刚刚诞生的、微弱的水意。

“引!水意为桥!”

神念牵引之下,那一丝微弱的水意,像一道坚韧却柔和的透明水膜,极其艰难地覆盖在一小股最为活跃的金气前端。这过程如同在沸腾的岩浆表面覆盖一层薄冰,脆弱得令人窒息。水意与金气接触的瞬间,剧烈的冲突几乎要将这丝水意彻底蒸发、撕裂!林衍心神剧震,口鼻中再次溢出血沫。他咬紧牙关,疯狂地维持着观想,想象那水膜虽薄,却至柔至韧,不断承纳着金气的冲击,将其狂暴的锋锐之力,一点点转化为一种更具“流动性”的推动力。

“水生木!木气生发!”

下一个意念紧随其后!他调动起体内残存的、源自草木灵药滋养而积累的最后一丝微薄木行生气。这股生气原本散乱沉寂,几乎难以感知。此刻,在那股被水意“缓冲”后、似乎变得稍稍“驯服”了一点的金气推动下,这一丝微弱的木行生气,竟真的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嫩芽,极其微弱地……萌动了一下!

木主生发,主修复!

林衍毫不犹豫,神念引导着这丝微弱却蕴含生机的木气,小心翼翼地附着在被金气切割得最为厉害、几乎断裂的一条主要经脉的创口处。木气所至,带来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清凉麻痒感,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甘霖。那被金气割裂的创口边缘,狂暴的破坏力似乎被这微弱的生机暂时中和、抚平了一丝丝,虽然远谈不上修复,但那可怕的、持续不断的切割剧痛,竟真的……稍稍减轻了那么一丝!

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循环,在他体内最残破的角落里,艰难地建立起来:狂暴金气 → 观想引导生出一丝水意 → 水意缓冲部分金气的锋锐 → 被缓冲的金气推动微弱的木气 → 木气勉强中和金气对经脉创口的破坏!

这个循环是如此脆弱,如此微小,如同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用蛛丝维系着一只随时会倾覆的破船。每一次流转,都伴随着神念撕裂般的剧痛和巨大的风险,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然而,它确确实实存在了!它像一个微型的生命引擎,虽然功率低得可怜,却顽强地运转着,在这毁灭的浪潮中,极其艰难地维系住了一线微弱的平衡,吊住了他那本已走到尽头的生命气息!

林衍躺在冰冷的乱石上,身体依旧因剧痛而微微抽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胸腔,带来刀割般的痛楚。汗水、血水、还有渊底潮湿阴冷的露水,早已将他褴褛的衣衫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彻骨。然而,他布满血污和冷汗的脸上,那双几乎被剧痛磨灭了光彩的眼睛深处,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星。

那点火星,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是对体内那个微小循环的极致专注。它太脆弱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被体内依旧狂暴的金气彻底扑灭。

他全部的意念,都死死地锁在那条被“微循环”勉强覆盖住的经脉创口上。狂暴的金气依旧如同奔腾的熔岩,带着毁灭一切的本能冲击着那层由水意构成的“缓冲膜”。每一次冲击,都让那层意念构建的水膜剧烈震颤,濒临破碎,反馈到林衍的神魂,便是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

“稳住…坎水…至柔…承纳…” 林衍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诵读着唯一的真言。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意识撕碎的痛苦,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对“水”的意象观想中。不再是融化的金属,而是最纯粹的水:深潭的幽静,承载万物的博大,水滴石穿的柔韧,百川归海的流动……他想象着那股狂暴的金气冲击在深不可测的幽潭之上,再锋锐的力量也被那无尽的包容所化解、吸收、转化为推动潭水流转的暗涌。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一丝被水意“驯化”过的金气余波,极其谨慎地去推动丹田深处散逸的微弱木气。这木气源自他早年吞服的草木灵丹残存的药力,稀薄得如同晨雾,此刻被那“驯化金气”一激,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投入温热的泥土,极其缓慢地萌发出一缕微不可察的生机。

这缕生机,便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林衍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引导着这缕微弱的木气,精准地覆盖在经脉创口最严重的地方。木气所至,带来的不再是毁灭性的切割感,而是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缓慢的清凉麻痒。就像有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细小藤蔓,正从创口的边缘极其艰难地探出嫩芽,试图缠绕、弥合那可怕的裂痕。虽然修复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杯水车薪,但那股持续不断的、仿佛要将灵魂都锯开的破坏力,确实被这微弱生机中和、阻滞了!

破坏与修复,毁灭与生机,在他体内这条残破的经脉通道中,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极其低效、却又真实存在的动态平衡!虽然这平衡如同踩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倾覆的风险,但它确确实实阻止了生命力的彻底崩溃!

林衍贪婪地捕捉着体内那丝微弱的生机流转,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吮吸着草叶上的露珠。每一次那木气带来的清凉麻痒感拂过创口,都让他精神一振,对抗剧痛的力量似乎也强了一丝。

他尝试着,将全部意志凝聚,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个初生的微循环,试图让它从最初覆盖的那一小段经脉,向外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扩张一丝!

神念如同最纤细的银针,在狂暴的金气与破碎的经脉缝隙间小心翼翼地穿梭。他试图在邻近的另一处稍小的创口处,重复构建那“金→水(观想)→缓冲→推动木→修复”的循环。这过程比最初尝试时更加凶险!新创口的金气狂暴程度并不一致,他需要重新调整观想水意的“力度”和“形态”,稍有不慎,平衡瞬间就会被打破。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扩张的尝试刚刚开始,神念稍一分散,原本勉强维持的那段循环核心便剧烈波动起来!覆盖在创口上的水意缓冲膜瞬间稀薄,一股未被驯化的金气锋锐猛地刺穿了防御,狠狠扎在刚刚被木气抚平了一点的经脉壁上!

噗!

林衍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淤血,眼前一黑,意识差点彻底溃散。那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弱的生机感瞬间被剧痛淹没。扩张失败!代价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伤势再次加重!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混合着更强烈的剧痛。他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火烧火燎的痛楚。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滑入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急不得!这“微循环”之法,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容不得半点急躁。每一次尝试扩张,都必须建立在原有循环绝对稳固的基础上。

他放弃了立刻扩张的念头,重新将全部心神沉入最初那个点。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工匠,一遍又一遍地加固着那层意念的水膜,一遍又一遍地引导着木气去抚平那被反扑金气撕开的新创口。时间在无尽的痛苦和专注中流逝。渊底永恒的阴风不知疲倦地吹拂,带走他身体本就不多的热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变得无比漫长。他终于再次将那个核心循环稳定下来,虽然代价是神念近乎枯竭的疲惫。

必须恢复!林衍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身下冰冷潮湿的岩石缝隙。渊底并非完全的死寂。借着上方不知何处透下的、极其稀薄黯淡的微光(或许是某些发光苔藓?或许是极远处岩壁反射的某种磷火?),他看到在几块巨石的夹缝阴影里,似乎凝结着一些深色的水渍。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水!坎卦之源!

一个念头闪过。他挣扎着,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离他最近的一处石缝阴影挪去。几尺的距离,却如同跨越千山万水。断裂的肋骨随着移动摩擦着内脏,每一次牵扯都痛得他眼前发黑。终于,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滑腻的石面,上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带着泥土腥味的冷凝水珠。

他小心翼翼地将沾满血污的手指在湿冷的石面上轻轻擦拭,试图汲取那微不足道的水汽。同时,他集中起残存的神念,观想身下的大地深处蕴藏着无尽的坎水真意,观想那些水珠中蕴含的至柔生机,通过指尖的皮肤,极其微弱地渗入自己枯竭的身体。

这并非真正的引水入体修炼,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感应和引导,一种对“水行”的象征性补充,以支撑他那持续消耗的观想水意。效果微乎其微,但奇妙的是,当他将指尖的冰凉触感和观想的坎水真意结合时,体内维持“水意缓冲”所消耗的心神,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丝丝!虽然只有一丝丝,但在这种极限状态下,任何一点减负都弥足珍贵!

他贪婪地汲取着石缝间的湿冷气息,如同久旱的禾苗。同时,他也努力捕捉着渊底空气中弥漫的、极其稀薄的天地灵气。葬仙渊隔绝天地,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且驳杂混乱,充满了阴寒死寂的气息。但对于一个灵根破碎、经脉残损的人来说,这点驳杂的灵气,也如同荒漠中的沙粒,聊胜于无。

他不敢直接吸收这些混乱的灵气,那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只是极其谨慎地,用神念引导着其中极其微弱的、与木行生机略有共鸣的、源自某些顽强苔藓或地衣的草木气息,汇入体内那个微循环的“木气”环节。如同在将熄的火堆里,投入几根最细小的枯草。

水滴石穿,积土成山。时间在痛苦、专注和极其微弱的汲取中,缓慢而坚定地流逝。林衍如同一个最吝啬的守财奴,一丝一毫地积攒着力量,巩固着那个维系生命的脆弱循环。每一次成功的循环流转,虽然带来的生机修复微乎其微,但那被木气抚慰过的经脉创口,似乎都变得更“坚韧”了一丝,对后续金气冲击的抵抗能力,也微弱地提升了一丝。

这提升极其缓慢,慢到几乎无法察觉。但林衍的心神一直死死锁定着那里。他清晰地“看”到,在无数次毁灭与修复的拉锯中,那创口的边缘,原本被金气切割得如同烂絮的组织,在微弱的木气滋养下,竟真的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弥合!虽然只是最表层的、极其细微的粘连,距离真正的修复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这确凿无疑的迹象,如同黑夜中的启明星,给了他无与伦比的信心和希望!

这自创的、违背常理的“五行微循环”之法,真的有效!它不仅能吊命,甚至能带来极其缓慢的修复!这发现带来的振奋,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其中,像一个技艺生疏却充满热情的学徒,不断在痛苦中调整着对水意观想的细节,优化着引导木气的路径,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循环的覆盖范围,极其微小的、一寸一寸地向外拓展。每一次成功的拓展,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神消耗和失败的风险,但每一次成功,都意味着他离死亡又远了一小步。

葬仙渊底永恒的幽暗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体内那个微弱却顽强的循环,在毁灭的废墟上,艰难地开辟着一线生机。

林衍的意识在剧痛的深渊与求生的执念间沉浮,如同怒海中的孤舟。每一次体内那脆弱的“微循环”濒临崩溃,都需要他榨干神魂最后一丝力量去维持、去修复。神念的消耗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大脑深处传来阵阵空洞的抽痛,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被无形的力量碾碎。疲惫感沉重得如同铅水灌满了四肢百骸,每一次试图凝聚心神,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沼中挣扎。

就在他神智昏沉,几乎要被疲惫和痛苦彻底拖入黑暗的临界点,一丝极其微弱、却与渊底死寂截然不同的气息,如同投入古井的一颗石子,极其突兀地触动了他因痛苦而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

冰冷。并非渊底岩石那种浸透骨髓的阴冷,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内敛、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锋锐。也并非他体内失控金气那种狂暴混乱的撕裂感,而是一种凝练到极致、无坚不摧、带着亘古不灭意志的……锐气!

这气息极其微弱,淡薄得如同幻觉,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从另一个时空渗透而来的一缕余韵。它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只存在于感知的边缘,飘渺不定。但当林衍因这奇异的触动而强行凝聚起一丝神念去捕捉时,体内那原本狂暴肆虐、需要他倾尽全力去“水意”缓冲的金气,竟猛地一滞!

并非被压制,更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同源而更高层次的存在,产生了一种源自本能的、微弱的共鸣!就像水滴感应到大海,雏鸟感应到苍穹!

这共鸣极其短暂,稍纵即逝,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林衍昏沉的意识!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葬仙渊底……有东西!

不是生灵,不是灵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一种本质极高、纯粹到令人战栗的……金行源质?还是……某种遗落于此的、蕴含着无上金行真意的器物?

这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蔓延开来。葬仙渊,埋葬仙魔的绝地!传说中,曾有上古大能在此喋血,有惊天动地的神兵法宝在此崩碎沉沦!难道……自己感知到的,就是某位陨落大能遗留的本源金气?或者,是某件绝世神兵破碎后散逸出的……一缕残存的真意?

恐惧与狂喜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席卷全身!恐惧的是,那气息虽然微弱,但其本质层次之高,远超他的想象。若真是上古大能遗留的杀伐真意,哪怕只是残存的一缕,也足以在他靠近的瞬间,将他这蝼蚁般的存在连同灵魂一起彻底湮灭!狂喜的是,若这气息的本质真是纯粹的金行源质或真意,那对他这个身负金灵根(哪怕是破碎的)、正在以金气为核心构建“微循环”求生的人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机缘!若能以水意缓冲为桥,哪怕只引动一丝、一缕这种高层次的“金源”融入循环……其推动“水生木”带来的生机修复效果,恐怕会千百倍于他现在苦苦维持的微弱循环!

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绝境中的人疯狂!但同时,风险也高到令人绝望。那是真正的虎口夺食,在毁灭的边缘试探!

林衍的心脏在破碎的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断裂的骨茬,带来尖锐的刺痛。他死死盯着眼前深邃无光的黑暗渊底,仿佛要穿透那永恒的幽暗,找到那奇异气息的源头。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需卦……云上于天,需待其时……利涉大川……” 他沾满血污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诵着岩石上那血画的卦辞。等待!水天需卦的核心是等待!是心怀诚信,静待时机!

他猛地惊醒。现在绝不是冲动的时候!以自己此刻的状态,别说去探寻、引动那恐怖的气息,恐怕稍微靠近那气息的源头,就会被那无形的锋锐直接撕碎!莽撞行事,只有死路一条!

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渴望与恐惧,林衍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回体内,死死守住那维系生命的脆弱循环。只是这一次,他的意念深处,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期待”。那感知到的神秘金源,如同一颗种子,深深埋入了他的心田。或许,这就是“需卦”所示的那一线生机所在?是卦象中“利涉大川”所指向的彼岸?他需要时间,需要变得更强,至少,需要将体内这个循环构建得更稳固、更强大,才有资格去触碰那深渊中的秘密。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先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去等待,去探寻!

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般坚定。他忍受着经脉中金气切割的剧痛,更加专注地维系着水意观想,引导着木气修复。每一次循环的完成,都像是在为未来可能的“涉险”积累一点微不足道的资本。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身旁那块岩石——那块承载着他以血推演、画出“水天需”卦的岩石。

就在他目光触及卦象的刹那——

异变再生!

不知何时,一丝极其黯淡、极其稀薄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沉睡万古的萤火,悄然在那干涸发黑的血迹卦纹上……浮现出来!

那光芒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在渊底永恒的昏暗中,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它并非均匀覆盖,而是沿着那血画的“坎”卦中断的线条,以及“乾”卦三连横的某些特定节点,星星点点地亮起。光芒幽邃、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神秘气息,仿佛不是这世间应有之物。

林衍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盯着那岩石上泛起的幽蓝光点,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

这血……这岩石……这卦象……

他猛地想起推演时指尖蘸取的,是自己蕴含着破碎灵根本源和微弱灵力的精血!难道……这葬仙渊底看似普通的黑色岩石,竟能与他蕴含道痕的精血,以及这沟通天地玄机的《周易》卦象,产生某种未知的共鸣?!

那幽蓝的光芒,冰冷而神秘,如同深渊本身睁开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

葬仙渊底,果然另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