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天光还剩四个时辰。

我蹲在醉春楼后门,风一吹,牙缝里全是土腥味。

五十两。

茶山要五十两。

弟弟要五十两。

母树要五十两。

我兜里只有一声干咳。

爹在后头踹我一脚。

“进去。”

他嗓子劈了,像赌桌上一把输光的破锣。

我没动。

他在踹。

我扑进门槛,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冒火星。

楼里头香粉闷得能呛死人。

我抬头,第一眼先看见一盏红灯笼,糊纸被油烟熏得发黑,像被掐住脖子的人脸。

“十两。”

声音从二楼飘下来,慢条斯理,像钝刀割腊肉。

老鸨没露面,只伸出一只手。

指甲染了凤仙花汁,红得发紫,指缝里夹着一张银票。

银票轻飘飘落下,擦过我鼻尖,落在地上,被一只布鞋踩住。

鞋尖已经磨烂,露出里头泛黄的脚趾。

我爹弯腰去捡,腰弯得太狠,脊梁骨发出“咔吧”一声。

他抬头冲我笑,嘴角咧到耳根,笑得像哭。

“签。”

老鸨终于下楼。

她人未到,香气先扑过来,浓得化不开,像一碗馊掉的桂花糖。

我盯着她的手。

那只手捏着一张纸,纸角卷翘,上头黑字像蚂蚁爬。

卖身契。

我名字在那上头,已经画了个圈。

圈旁边空着,等我按指印。

“十两。”

老鸨重复,声音甜得发腻。

“哑巴更值钱,不会乱叫,客人都爱这一口。”

她身后的小丫鬟捧着一只黑瓷碗。

碗底沉着灰白粉末,像晒干的骨渣。

我嗓子眼一紧。

哑毒。

喝了,这辈子别想再说话。

爹的手按在我后颈,掌心全是汗。

“给老子乖乖听话。”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舔了舔嘴唇,裂口子里渗出血丝。

铁锈味。

我笑了。

“我能赚五十两。”

我开口,声音像破风箱,嘶哑得吓人。

老鸨挑眉。

“哦?”

“后院那批霉茶,”我指着窗外,黑黢黢的后院堆着烂茶包,“我熏成雪里春,明早就能卖五十两。”

老鸨眯眼。

“雪里春?”

“对。”

我挺直背,嗓子火辣辣地疼,“给我两个时辰,我回茶山取母树枯枝做熏料。”

静得能听见一根头发丝落地,啪嗒,像抽了一耳光。

老鸨盯着我,像在掂量一头待宰的羊。

“跑了呢?”

我抬起手腕。

“给我拴上。”

老鸨笑了。

笑声像一串银铃掉进油锅。

“好。”

她拍拍手。

小丫鬟捧来一只铜铃。

铃身布满绿锈,铃绳黑得发亮,像浸过血。

“回魂铃。”

老鸨掐住我腕骨,绳圈一勒。

“离楼三百步。”

她指甲划过我脉门,像量棺材。

“多一步,铃炸毒走,你烂成一滩茶渣。”

我点头。

绳子勒进皮肉,像一条蛇死死咬住动脉。

爹在后头松了口气。

我回头看他,他眼神躲闪,手里攥着那张十两银票,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