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巷旧梦
苏州的梅雨季像个赖着不走的客人，把整座城泡在水里已有半月。
方旭的旧书店藏在平江路深处的雨巷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涨，踩上去能挤出半掌深的水洼。
书店的木门是民国时的老物件，漆皮剥落得像块烂疮，风一吹就吱呀作响，混着檐角滴落的雨声，倒像谁在暗处哭。
下午三点，方旭正用右手擦拭书架上的霉斑。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弯曲着，像是握不住什么重物。
阳光被云层压得喘不过气，透过蒙着水汽的窗户玻璃，在他手背上，投下一块光斑。
光斑里浮着细小的尘埃，慢悠悠的转。
就像他这三年来的日子。
停了，好像又没完全停。
“咳咳。”
他突然捂着嘴，咳嗽两声。
喉咙里涌上一股潮气带来的痒意，弯腰去够桌角的水杯，左手下意识的想撑住桌子，却在半空中猛的停住，快速插回裤袋。
手指碰到口袋里折叠起来的纸张。
这是张被折了无数次的诊断书，“左手神经损伤，运动功能障碍”几个字，被汗水浸得发皱。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他骑着电动车，载着发小许琳，手里抓着打印出来的美院复试通知书，和许琳都满脸喜悦。
当时，他握方向盘的手在抖，不是生气导致，而是兴奋过度。
因为他们俩都过了初试，是这辈子离梦想最近的一天。
方旭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只记得后来卡车大灯照亮雨幕，许琳突然将他护住，手里还抓着一支磨得发亮的铅笔。
紧接着，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咔……”
书店里突然闯进一阵风，卷着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方旭抬头，看见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门口，头发滴着水，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像浸开的墨痕。
她长的很漂亮，怀里紧紧抱着个素描本，胳膊肘上还挎着个帆布包，包角在滴水，在地板上积出一小滩水。
“抱歉。”女孩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喘：“雨太大了，想进来躲一会儿。”
她抬起头，方旭才发现她眼睛很亮，瞳孔是浅褐色的，就像…浸在水里的琥珀。
只是眼底蒙着层薄薄的雾，笑起来时，那层雾会散开些，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出去。”方旭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
他不喜欢店里来人，尤其是……抱着画本的人。
女孩像是没听见，自顾自的往里面走，帆布鞋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她打量着书架，指尖轻轻扫过一本泛黄的《芥子园画谱》，缓缓道：“这里的书，好像都睡着了。”
方旭的手指猛的收紧，玻璃杯在手里晃了晃，水溅在袖口上。
女孩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走到靠窗的旧沙发旁坐下，把素描本放在腿上，从帆布包里掏出支铅笔。
雨还在下，敲得玻璃窗嗡嗡响，她却像是听不见，低头翻开本子，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声音像根针，猝不及防的扎进方旭的耳朵里。
他想起许琳曾说，好的线条是会呼吸的，沙沙沙的声音，能判断出线条画的怎么样。
“我说，出去。”方旭站起身，左手在口袋里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试图压下那阵熟悉引起的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