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四月,柳絮纷飞如雪。
祝青棠将最后一幅画挂上竹架,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画上是几枝半开的芍药,花瓣上还凝着晨露,鲜活得仿佛能嗅到香气。这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才完成的,连指尖都还残留着石青的痕迹。
"姑娘这芍药画得甚好。"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祝青棠转身,见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书生站在铺子前,正望着那幅芍药图出神。他眉目清俊,腰间悬着一方砚台,一望便知是赶考的举子。
"公子谬赞了。"祝青棠福了福身,"不过是些粗浅笔墨。"
书生摇头:"花瓣用色过渡自然,叶脉勾勒劲挺,绝非寻常画工可比。"他抬眼看向祝青棠,"不知姑娘师从哪位大家?"
祝青棠指尖微微一颤。她父亲祝明远曾是翰林院画待诏,因卷入科场案被革职流放,家产尽数抄没。母亲忧愤成疾,不久便撒手人寰。若非她自幼随父学画,如今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家学而已,不值一提。"她轻声道,"公子若是喜欢,这幅画一两银子便可。"
书生似看出她不愿多言,也不追问,只从袖中取出钱袋:"我要了。"
待他付完银钱,祝青棠小心卷好画作,用青绳系了递过去。书生接过时,指尖不经意相触,祝青棠慌忙缩手,耳根已微微发热。
"在下许明昭,钱塘人士。"书生忽然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祝青棠怔了怔。自家中遭难,已许久无人这般郑重地问她姓名了。
"妾身姓祝,名青棠。"
"青棠..."许明昭轻声念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好名字。"
祝青棠心头一跳。这是苏东坡咏海棠的诗,她名字正是取自其中。能随口道出这等典故,这书生想必腹有诗书。
许明昭拱手作别,青衫背影渐行渐远,融入了熙攘街市。祝青棠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祝姑娘,发什么呆呢?"
隔壁绸缎庄的刘婶探头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了然一笑:"那位许举人近来常在这一带走动,听说学问极好,这次春闱很有希望高中。"
祝青棠低头整理画具,掩饰面上红晕:"婶子说这些做什么..."
"姑娘也到了该许人的年纪了。"刘婶叹息,"若非家道中落,以姑娘的才貌,何至于..."
"刘婶!"祝青棠急急打断,"我今日还要赶一幅观音像,先回去了。"
她匆匆收拾摊子,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到城西小院,祝青棠取出藏在箱底的一方澄心堂纸。这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几张好纸,一直舍不得用。她研墨提笔,凭着记忆勾勒出许明昭的侧影——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一缕散发垂在额前,平添几分风骨。
画毕,她在角落题了两行小字:"青衫磊落险峰行,明月天涯故人心。"
这是她的小秘密。自父亲出事,她便习惯了将心事诉诸笔墨。只是这一次,画中人有了清晰的面容。
半月后,许明昭再次出现在画摊前。
祝青棠正在给一幅山水点苔,抬头见他来了,笔尖一顿,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祝姑娘。"许明昭拱手一礼,"上回那幅芍药,家母见了十分喜爱,特命我再来求一幅。"
祝青棠搁下笔:"不知令堂喜欢什么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