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打在车帘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极了京中那些人掩着袖口的窃窃私语。
易鸣鸢掀起一角帘布,望出去的世界只剩下昏黄一片,天边的雁阵排着歪歪扭扭的队,正往南飞去。
她忽然笑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十二岁跟着父兄在庸山关练箭时,被弓弦勒出的印子。
那时北境的风比现在更烈,却吹得人心里敞亮,不像京城的风,总裹着脂粉气和阴私算计。
“姑娘,喝口水吧。”侍女怯生生递过皮囊,声音里带着哭腔,“前面就快到蛮族地界了。”
易鸣鸢接过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哭什么,”她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比起被圈在易府那个四方院里,这里好歹能看见天。”
可天是灰蒙蒙的,连太阳都像是被风沙蒙住了眼,有气无力地悬在半空。
她想起三个月前,父亲和兄长的灵柩从庸山关运回京城,白幡从城门一直铺到易府门前,那时的天也是这样沉。
后来的事就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未婚夫家的人连夜送回了庚帖,母亲哭得晕死过去,朝堂上的弹劾奏折堆得比人高。
再后来,蛮族铁骑踏到了雁门关,议和的文书里,明晃晃写着要一位“金枝玉叶”和亲。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易家时,易鸣鸢正坐在窗前,数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的残叶。
她穿着素服,连脂粉都没施,被领到皇帝面前时,连叩首的力气都快没了。
“臣女,遵旨。”她说完这句话,听见身后传来倒抽气的声音,也看见前未婚夫站在朝臣队列里,眼神躲闪。
真好,终于不用再做那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鸢了。
车队在一处水草丰茂的河谷停下,蛮族的接应队伍已经等在那里。
为首的男人穿着兽皮甲胄,腰间挂着弯刀,肤色是常年被日晒雨淋的深褐色,五官轮廓像被北境的风雪硬生生凿出来的,冷硬,锋利。
易鸣鸢被扶下车时,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打量,没有轻蔑,只有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看得她莫名有些发慌。
“程枭。”男人开口,声音像磨过的砂石,却意外地不难听,“以后,你是我的人。”
周围的蛮族士兵发出一阵哄笑,带着粗野的善意。
易鸣鸢攥紧了衣袖,指甲掐进掌心——她听过这个名字,蛮族最年轻的首领,据说在庸山关一役里,亲手斩了敌方三员大将,是父兄口中“最难缠的野狗”。
程枭似乎看穿了她的紧张,忽然伸手,将一件沉甸甸的东西披在她肩上。
是张完整的雪豹皮,还带着淡淡的兽毛清香,意外地干净柔软。
“草原冷。”他说,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在她抬头时,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耳根微微泛红。
夜里宿在帐篷里,易鸣鸢抱着那床雪豹皮,竟难得地睡安稳了。
没有京中那些若有似无的白眼,没有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的愁容,只有帐外隐约的篝火声和风吹过帐篷的呜咽。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车队出发的前一夜,程枭刚结束一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