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一丝风也没有。蝉鸣声嘶力竭,聒噪得令人心烦。沈昭穿着一身半旧的浅碧色夏衫,坐在自己小院窗下的竹榻上,安静地翻着一本前朝盐铁论疏的抄本。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帘,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周嬷嬷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有些发白,额角带着细汗。她走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担忧:“小姐,不好了!奴婢刚从正院厨房回来,听……听那边的人嚼舌头根子……”她喘了口气,“说夫人……柳氏,今日一早去了兵部侍郎陈大人家!回来时满面春风,还特意吩咐库房备下几样贵重的礼!奴婢使了点银子,才从夫人身边一个嘴不严的小丫头那儿套出话来……柳氏她……她竟想把您许给陈家那位腿脚有残疾的嫡次子!”

“咔嚓”一声轻响。

沈昭手中的书卷边缘,被她无意识收紧的手指捏得微微变形。她翻书的动作顿住了,指尖停留在泛黄的书页上,久久没有移动。窗外的蝉鸣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刺入耳膜。

兵部侍郎陈启明,官声尚可,但为人刻板守旧,家风甚严。他的嫡次子陈安,幼时骑马摔断了腿,落下残疾,性情也因此变得阴郁暴戾,前头定过两门亲事,女方皆在定亲后不久“意外”身亡。京城勋贵圈子里,私下都称其为“克妻煞星”。柳含烟此举,哪里是找亲家?分明是把她沈昭往火坑里推,往死路上送!用她的“废物利用”,去攀附一个实权兵部侍郎,为沈弘文兄弟铺路,顺便彻底清理掉她这个碍眼的原配嫡女!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顶门。六年隐忍,换来的竟是如此恶毒的算计!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周嬷嬷。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惊惶失措,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寒冰之下,是骤然被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那烈焰无声地燃烧着,映得她的瞳孔深处,竟似有幽蓝的寒光一闪而逝。

“陈家……”她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那位陈二公子,听说脾气不太好?”

周嬷嬷被她这平静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心更沉了,急道:“何止不好!简直是个活阎王!前头那两家姑娘,死得不明不白,谁不知道里头有蹊跷!小姐,您可不能……”

“嬷嬷,”沈昭打断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冰冷刺骨,“她既要我死,我又何必……再为这侯府留半分体面?”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卷,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临窗那张简陋的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几本摊开的账簿。她拿起一支细小的狼毫笔,蘸了墨,却并非写字,而是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极其专注地画了起来。

周嬷嬷疑惑地凑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纸上,并非山水花鸟,而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个圆圈,中间一点。寥寥数笔,却透着一股直指核心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