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根神经。后视镜里,除了被车灯勉强照亮的一小段泥泞道路和疯狂摇摆的雨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但我总觉得,在那片浓墨般的黑暗深处,有一双眼睛,正牢牢地、不怀好意地锁定着我这辆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车。

平时只需要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此刻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当“老徐修车铺”那块褪色、歪斜的霓虹灯招牌终于在滂沱大雨中模糊地显现时,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丝。那微弱闪烁的红蓝灯光,此刻成了绝望深渊里唯一能看到的浮木。

车子几乎是冲进铺子那简陋、顶棚漏雨的维修工位的。尖锐的刹车声(虽然刹车失灵,但巨大的惯性还是让轮胎在湿滑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引擎的轰鸣瞬间打破了雨夜的死寂。我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跌下车,湿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老徐!徐叔!” 我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惊惶,在空旷的车棚里显得格外凄厉。

油腻腻的卷帘门被“哗啦”一声用力推了上去。老徐那张被机油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脸探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手里还拿着一个扳手。看到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样子,以及我那辆歪斜停在工位里、车头还沾满泥浆的车,他布满皱纹的眉头立刻锁紧了。

“丫头?咋弄成这样?”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和关切。

“刹……刹车……” 我剧烈地喘息着,牙齿还在打架,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指着驾驶室的方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没……没了……差点……差点掉下崖子!”

老徐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凝重。他没有多问,只说了声“莫慌”,便麻利地戴上沾满油污的手套,动作利落地抄起一个强光手电筒和一个液压千斤顶,快步走到驾驶室一侧。千斤顶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将沉重的车身前部缓缓顶起。

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空荡荡的街道,雨幕重重,路灯的光晕被水汽晕染开,模糊不清。除了雨声,一片死寂。但那种被窥视的阴冷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因为暂时脱离险境的松懈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那个“人”……还在吗?它知道我在这里吗?

老徐弯着腰,上半身几乎完全钻进了车底。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在底盘复杂的管线结构间移动,照亮了沾满泥浆和油污的金属部件。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不时用手套抹去一些碍眼的泥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狭小的车棚里只有雨点敲打铁皮顶棚的单调噪音,以及老徐偶尔移动身体时工装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突然,老徐的动作完全僵住了。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保持着弯腰探头的姿势,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

接着,老徐以一种近乎缓慢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姿态,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从车底退了出来。当他直起身,转过来面对我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豆大的汗珠,正顺着他灰白的鬓角、深刻的皱纹,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沾满油污的工装前襟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他布满老茧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强光手电筒,光束指向地面,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