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戛然而止。
念临春摸索着站起身,凭记忆和声音走向屋檐水帘的边缘,靠近那丛喧嚣的芭蕉。他伸出手,准确地从湿漉漉的青砖地上拾起那支温润的木杆画笔,又小心地拾起那张已然软塌、墨迹晕染得不成样子的画纸。
“雨太大。”他声音平静,将画笔递过去的方向,正是她气息传来的位置。
她接过笔,沉默了片刻。雨水砸在芭蕉叶上的巨响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谢谢。”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像被这滂沱的雨气压得透不过气,又像是某种更深的情绪在涌动。念临春无法分辨那情绪,只听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你…你的琴声,总能让我‘听’见芭蕉的颜色。”她的声音很低,在雨声里显得模糊,却清晰地撞入念临春的耳中。
念临春微微一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还残留着画笔木杆微凉的触感。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如此靠近,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那句“听”见颜色,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他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映山晓。”她忽然轻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雨幕中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我的名字。”
“念临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散了这雨中交换名字的瞬间。
雨声依旧磅礴,芭蕉叶在狂风的撕扯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但他心中那片模糊的、只由脚步声和画笔声勾勒的身影,骤然被这个名字点亮了轮廓——映山晓。一个属于山野晨曦的名字,却在这雨打芭蕉的庭院里,闯入了他的黑暗。
那个暴雨的周三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固有的轨道。周三,脚步声,叩门,画架支开,沙沙声起,琴音相和。但念临春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微妙的张力,一种无需言明却彼此心照的联结。他甚至能更清晰地“听”到她画笔下的情绪,有时是明快的跳跃,有时是沉静的凝视,有时是淡淡的、难以名状的忧郁,如同被雨水浸润的青苔。他的琴音也随之有了更细微的变化,像是对那些无形情绪的隐秘回应。
又是一个周三。雨不大,细密如织,温柔地敲打着万物。念临春的琴音也格外温润,流泻着一种近乎满足的平和。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入雨丝。他习惯性地等待着,等待着那熟悉的收拾画具的声响,等待着那脚步声再次穿过小径,消失在院门之外。
然而,只有雨声。芭蕉叶承接着水珠,饱满,坠落,“啪嗒”,一声,又一声,清晰得近乎刺耳。画笔的沙沙声早已停止,却迟迟没有纸张卷起、画架收拢的声音。廊下,只有他一个人,和一片无边无际的雨声。
时间在雨滴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拉得格外漫长。念临春放在琴弦上的手指,指尖微微发凉。一种异样的空洞感,随着雨声的持续放大,开始在他心底弥漫开来。
她还在那里吗?在芭蕉叶前,静静地站着?
他侧耳,凝神捕捉着雨幕中任何一丝异样的波动。除了雨打芭蕉,除了檐溜滴落,只有一片沉寂。那属于她的、带着颜料气息的呼吸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