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已经平整好的大片土地:“瞧瞧!那边等着铺路基呢!就为这么个玩意儿卡在这儿?”

老赵那张被太阳晒成酱紫色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犹豫和为难。

他看看那孤零零的土包,又看看刘经理那张咄咄逼人的脸,再看看周围沉默不语的村民,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唉……那……那就……赶紧挪了!国栋!”他转向驾驶室里的李国栋,声音干涩,“别愣着了!赶紧的,弄出来!找个地方……埋了!利索点!”

李国栋抹了把额头的汗,应了一声,重新发动了机器。

这一次,推土机发出更加沉闷的嘶吼,履带奋力转动,终于把那座孤坟连根掘起。

铲斗粗暴地将一坨混杂着朽木、泥土和隐约可见的惨白碎骨的东西高高举起。

没有棺木完整的形状,只有一堆被强行剥离了土地的残骸。

有人似乎看到几根细长的、不属于成年人的指骨在泥土中一闪而过,又或许是错觉。

“扔哪儿?”李国栋探出头,扯着嗓子问。

“还能扔哪儿!”刘经理不耐烦地挥手,指向村子最西边那片荒凉阴冷的山洼子,“老地方!乱葬岗!挖个坑,埋深点!别耽误工夫!”

铲斗笨拙地转动方向,像丢弃一堆无用的建筑垃圾,将那混合着朽骨和泥土的残骸倾倒进旁边一辆早就等着的翻斗车里。

车轮卷起泥浆,朝着西边那片终年不见阳光、连鸟雀都不愿停留的乱葬岗驶去。

那里荒草丛生,荆棘遍地,是村里处理无名尸骨和夭折婴孩的地方。

几个村民扛着铁锹,沉默地跟在车后,去完成这最后的、潦草的掩埋。

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

只有推土机重新启动的轰鸣,更加刺耳地撕裂着空气,继续它无情的推进。

尘土再次升腾起来,遮住了西边翻斗车远去的影子,也遮住了人们脸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座孤坟,连同它可能承载的故事,就这样被轻易地抹去了痕迹,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时代的巨轮碾过,抛进了最阴暗的角落。

………

夜,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白天的喧嚣和尘土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窗外偶尔几声秋虫的嘶鸣,反而衬得这夜更静、更深。

我睡得正沉,一阵急促又带着哭腔的拍门声猛地把我从梦乡里拽了出来。

“三哥!三哥!开门啊三哥!快!快去看看国栋!”是李国栋媳妇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根针一样扎破寂静。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乱跳。胡乱披上衣服冲出去,拉开门栓。

李国栋媳妇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外,脸在昏暗的月光下煞白煞白,眼睛里全是惊惶的泪水:“三哥……国栋他……他不好了!”

我跟着她跌跌撞撞冲进隔壁李国栋家。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味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炕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把墙上的人影拉得又长又扭曲,张牙舞爪。

李国栋躺在炕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汗水浸得透湿,单薄的背心紧紧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