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剧震，仿佛真的被雷霆劈中。那张年轻而充满戾气的脸，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得如同殿外被雨水冲刷的宫墙。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猛地低头看向那柄顿在自己脚前的刀——那柄本应悬挂在他腰间、象征他生杀予夺之权的佩刀，此刻却像一道冰冷的符咒，钉死了他帝王尊严的地界。
他身后的侍卫们，握着刀柄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目光在我、萧彻、以及矮几上那卷刺目的明黄遗诏之间惊惶地逡巡。进？遗诏如天。退？帝王受辱。冷汗无声地浸透了他们的内衫。那打翻了毒药的宦官，更是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砖上，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砖缝里去，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烛火疯狂地跳跃着，将我们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布满污迹的墙壁上，扭曲、放大，如同两座沉默搏斗的山峦。殿外的风雨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牙酸的紧绷。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我看到萧彻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压抑的嘶声。屈辱、暴怒、不甘、还有那被遗诏死死压制的恐惧……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在他眼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年轻的身体撑破。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嘴唇翕动，似乎想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想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将我撕碎。然而，他的目光，终究无法避开矮几上那卷明黄的绢帛。那颜色，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一次……
两次……
他急促而沉重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那挺直的、属于年轻帝王的脊背，在无声的对抗中，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致命的动摇。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僵持之后，萧彻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粗重喘息。他眼底翻涌的狂怒和屈辱，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滋啦的声响，被强行浇灭、冷却，沉淀为一种死灰般的、带着剧毒的阴鸷。
那是一种认输，却绝非臣服。
他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最后剜了我一眼，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垂落下去，落在他脚前那柄深深顿入地砖的御刀上。刀身反射着烛火幽冷的光，映在他惨白而扭曲的脸上。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出咯咯的轻响，缓缓地、极其不甘地松开了。那只曾捏碎我下颌、曾号令天下的右手，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微微抬起。
就在这时，一直跪伏在地、抖若筛糠的老宦官，却像是突然被无形的鞭子抽醒。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皇家规矩的刻骨遵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