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小产后，皇帝彻夜守候，泪落她手背。
“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他哑声承诺。
可安陵容瞧得分明——他转身离去时，眼底深处并无半分痛楚。
当晚皇帝便召她侍寝：“你心思细，替朕多看看她。”
安陵容颤声应下，将舒痕胶呈给甄嬛。
“姐姐用这个，疤痕能淡些。”
皇帝在碎玉轩守了三日。
甄嬛躺着，像一尊被水泡透又捞起的玉雕。苍白，冰冷。帐子放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颈子，在昏暗烛光里显出易碎的青色脉络。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那手曾经是暖的，软的，带着鲜活的血气，此刻却像浸在深井里的石头。他握得很紧，指节泛白，仿佛想把自己那点温度全渡过去。大颗的泪砸下来，滚烫，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又迅速变得和她皮肤一样冷。
“嬛嬛……”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喉咙里塞满了砂砾，“朕定会还你，还我们的孩子一个公道。”
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安陵容站在稍远些的阴影里，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她能闻到浓郁的药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皇帝的声音，那沉痛的哽咽，她都听得真切。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又酸又涩，几乎也要跟着落下泪来。为甄嬛，也为了那点同病相怜的飘零之感。
皇帝又枯坐了片刻。久到安陵容觉得自己的膝盖都有些僵了。
他终于动了。极慢地、极轻地将甄嬛那只冰冷的手放回锦被里，又仔细地掖了掖被角。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
然后，他起身。
明黄的袍角拂过床沿，带起一点微弱的风。安陵容下意识地抬眼。就在他转身，侧脸对着烛光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
那双刚刚还盛满痛楚、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冷硬，漠然。方才那令人心碎的悲恸，如同水汽被烈日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一种审视，一种衡量。
像看一件出了纰漏，需要紧急处置的贵重物品。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坠，直直沉下去，沉进那片冰冷的潭水里。一股寒气猝不及防地从脚底窜上来，激得她浑身一颤，慌忙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的一小朵缠枝莲。那丝线金灿灿的，此刻却刺得她眼睛生疼。
皇帝迈步离开，步履沉稳，再无一丝滞涩。那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内室的药气与死寂，也像一道闸，彻底隔断了安陵容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不合时宜的悲悯暖流。
碎玉轩里只剩下药炉上炭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甄嬛微不可闻的、艰难的呼吸。
夜深了。
安陵容在自己狭小的寝殿里辗转。皇帝的龙辇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的宫门外。没有通传，没有仪仗，像一个隐秘的指令。
她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头埋得很低。明黄的袍角就在她眼前不远处，上面精细绣着的龙爪，仿佛随时能攫住她。
“你心思细。”皇帝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替朕多看看她。”
不是请求，是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