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刀子一样刮过闻潮生的脸。他裹紧身上那件辨不出颜色的破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齐膝的雪里。怀里的鹿皮小包硌着肋骨,里面裹着的三只冻僵青蛙是他和破庙里那个不速之客今晚的口粮。
三天前,他就是在这片被苦海县百姓称作“埋骨坡”的雪原上,刨出了半截身子冻成青紫色的阿水。当时,她的一只手倔强地伸出雪堆,像一截不甘心腐朽的枯枝。他本该掉头就走,这世道,多管闲事就是找死。可鬼使神差地,他看见了那只手无名指上一道细长的、新鲜的刀口,深可见骨,和他磨了三年那把柴刀造成的伤口如此相似。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刺了他一下。他弯腰,把她从雪坟里挖了出来。
现在,破庙残破的轮廓在暮色中浮现。风卷着雪粒子,狠狠砸在糊着破草帘的门上,呜呜作响,像冤魂的哭嚎。闻潮生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板,一股混合着微弱暖意和潮湿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火堆快要熄了,只剩几点猩红的炭火在灰烬里苟延残喘。角落的干草堆上,阿水蜷缩着,听见动静,眼皮掀开一条缝,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映着将死的炭火,没什么温度。
“醒了?”闻潮生嗓音沙哑,走到火堆旁,熟练地添了几根捡来的细柴,鼓起腮帮子小心吹着。火星跳跃,挣扎着重新舔舐干枯的木头,火光终于又明亮了些,将他那张年轻却过早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他从怀里掏出鹿皮包,解开,露出里面冻得硬邦邦的三只蛙。“就这点。”他把蛙扔进架在火上的破瓦罐里,罐子里融化的雪水嘶嘶作响。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东北角——墙角那块松动的砖。
“刀,是你藏的?”阿水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沉闷的空气。
闻潮生动作一滞,猛地抬头。阿水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右手正握着他藏在墙缝里的那把柴刀。刀身被他磨得雪亮,跳跃的火光在上面流淌,像烧着的血。她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但握着刀的手指却异常稳定,凌乱发丝下的眼神锐利得惊人。
“擅自动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闻潮生盯着刀,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绷紧。这把刀,他磨了三年,不是为了劈柴。
阿水没理会他的警告,只是将那薄得惊人的刀刃翻转,审视着寒光。“柴刀不会磨得这么锋利。”她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针,直刺闻潮生眼底,“刀刃磨薄了,不适合劈柴……而且,”她凑近刀身,鼻翼翕动,仿佛在嗅闻无形的气息,“我在刀上闻到了杀气。”
空气骤然凝固。瓦罐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几只蛙在滚水里翻腾沉浮。
闻潮生沉默着,走过去,从阿水手里接过了刀。冰冷的刀柄入手,那股蛰伏了三年的、几乎要融入骨血的戾气,瞬间顺着掌心爬遍全身。他坐到火堆对面,背靠着冰冷的石像底座,看着刀身上自己扭曲的倒影。
“你不是要找爹妈吗,怎么还在这儿?”他生硬地转开话题,用一根捡来的木棍搅动着瓦罐里的汤。一股奇异的肉香弥漫开来。
“衙役不让进。”阿水的回答很简单,目光却依旧锁在他脸上。
闻潮生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你也是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