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饿殍与米缸
光绪三年的夏天,太阳像个烧红的烙铁,把关中平原烤得裂开了缝。地里的麦子早在抽穗时就枯成了干草,风一吹,卷着沙尘往人眼里钻,呛得人直咳嗽。
春杏抱着怀里的破碗,蹲在自家塌了半边的土坯房门口,看着远处官道上拖家带口逃难的人。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服破烂得像挂在身上的破布条,有的大人怀里抱着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孩子,走几步就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咳咳……咳……”屋里传来婆婆剧烈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一样,每一声都带着痰音,听得人心头发紧。
春杏赶紧站起来,端着碗进屋。屋里黑黢黢的,光线只能从屋顶的破洞里钻进来,照出空中飞舞的尘埃。婆婆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盖着一床打了无数补丁的旧棉被,颧骨高高耸起,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脸色蜡黄得像抹了层土。
“娘,您喝点水。”春杏把碗凑到婆婆嘴边,碗里是昨天从井里打上来的浑浊的水,沉淀了半天,底下还是一层泥。
婆婆费力地张开嘴,喝了两口,又开始咳。春杏伸手给她顺背,手指触到的地方全是骨头,硌得她心里发酸。
“石头呢?”婆婆喘了半天才缓过劲,声音细若蚊蝇。
春杏低下头,声音有点发堵:“他……他去村西头王大户家看看,能不能……能不能借点粮食。”
婆婆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颗泪来:“别去了……这年头,谁家还有余粮啊……是我拖累你们了……咳咳……”
春杏赶紧擦了擦眼角:“娘,您别这么说,石头会有办法的。”
话虽这么说,春杏心里却没底。家里的米缸早就见了底,最后一把米昨天熬成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给婆婆喝了。今天早上,她和丈夫石头粒米未沾,肚子饿得咕咕叫,头晕眼花的。
石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时闷头干活,话不多,但对春杏和婆婆都好。灾年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去山里挖点野菜、采点野果回来,可后来天越来越旱,山里能吃的东西也被挖光了,连树皮都被人扒光了。
春杏嫁到石头家三年,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但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她娘家那边,上个月捎信来说,爹和弟弟都饿没了,娘跟着逃难去了,不知死活。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石头低着头走了进来。他比上个月又瘦了一圈,肩膀垮垮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灰,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怎么样?”春杏急忙迎上去,眼里带着一丝期盼。
石头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春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连王大户家都借不到粮,这村里,怕是真的没指望了。
“咳咳……”婆婆又咳起来,这次咳得更凶,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着咳着,突然咳出一口血来,染红了胸前的破棉被。
“娘!”春杏和石头同时惊叫起来,扑到炕边。
石头伸手探了探婆婆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娘烧得厉害!得请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