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63 年的秋夜来得格外早,才过酉时,天就黑得像泼了墨。村口老槐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被阴风卷着,“啪” 地贴在李老汉家的窗纸上,像只枯瘦的手在扒窗。灶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爆出的火星子落在油碗里,漾开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王桂英往灶膛里添了把秫秸秆,火星子 “噼啪” 窜上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他爹,缸里的水快见底了,明儿你去井台挑两桶?” 话音刚落,灶台上的铜盆突然 “哐当” 一声翻倒,清水在地上聚成个小小的漩涡,转着转着就渗进了泥土里,留下个黑黢黢的印记。

李老汉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没接话,耳朵却支棱着,听着村西头传来的哭声。那哭声很怪,时而尖利时而嘶哑,像是有两个人在共用一张嘴。那是三队的寡妇在哭她男人,前天去乱葬岗拾柴,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找着只烂了底的鞋,鞋帮上绣的鸳鸯被血浸成了黑红色。

“别听了,晦气。” 王桂英往灶膛里啐了口唾沫,“队长说了,那地方邪性,前儿有人看见坟头上长着人脸大的蘑菇,褶子缝里还流着黏糊糊的水。”

李老汉磕了磕烟锅,烟锅在青石板上撞出沉闷的响。他瞅了眼墙角空了大半的柴房,喉结动了动:“不去?不去喝西北风?” 柴房墙角立着把祖传的桃木斧,斧刃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有血在里面流动。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屋里的寂静。王桂英的手顿了顿,手里的火钳 “当啷” 掉在地上。“你、你想干啥?” 她的目光落在供桌的古镜上,镜面突然蒙上层白雾,隐约映出个没有脸的人影。

“明儿我去瞅瞅。” 李老汉站起身,脊梁骨 “咯吱” 响了一声,“我养了三十年马,啥恶鬼没见过?民国二十六年,黑风马在乱葬岗啃了半夜草,回来照样拉车。”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块墨玉,里面像有团黑雾在缓缓游动。

王桂英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疯了?老栓家的男人前年去那儿拾草,回来就中了邪,大冬天光着膀子往冰窖里钻,开春就死了!死后棺材里长出半尺长的黑毛!”

“那是他胆小。” 李老汉掰开她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王桂英生疼,“我拿上马鞭子,真有东西出来,我抽它个魂飞魄散。” 马鞭子是用黑马的尾鬃编的,鞭梢缠着七根红线,据说能打散怨气。

后半夜,李老汉被冻醒了。窗外的风 “呜呜” 地哭,像是有无数人在坟头哀嚎。他摸了摸身边,王桂英的位置是空的,灶房里传来 “沙沙” 的响动。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是有人在跳舞。

他披衣下床,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王桂英跪在灶王爷像前,手里攥着三炷香,香灰落了满手。香燃烧的速度快得惊人,明明刚点燃,转眼就烧到了根部,烟灰却不散,像根根直立的细针。“灶王爷保佑,让那死老头子别犯浑……” 她的影子在墙上晃悠,脖子拉得老长,像只鹅。

李老汉心里一酸,转身回了炕。他知道老伴儿是怕了,可家里的柴火实在撑不过三天。三个儿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昨天晚饭,二小子盯着空碗直咽口水,那眼神像根针扎在他心上。炕席下藏着本泛黄的《阴阳杂记》,是他年轻时从个云游道士那儿得来的,其中一页记载着乱葬岗的来历:“庚子年,此地埋七十二腰斩犯,其血渗入地脉,百年不散,每至月圆则生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