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啊姐!”女孩收拾好零碎站起来,娃娃脸上沁着薄汗,局促地对我点头致歉,声音倒还清脆。
她叫王瑶,沈越部门新来的实习秘书。几天前沈越带公司资料回来,我看过实习生简历,照片很青春,简历很干净。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样一片雪白里,藏着足以灼伤十年的污点。
“没关系。”我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干涩得可怕。甚至扯不出一个像样的笑容。
“谢谢您啦!”她感激地笑了笑,像只受惊后归巢的小鸟,抱着东西匆匆跑进了那栋宏伟建筑的旋转门内。那道亮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锃亮的玻璃与冷硬线条构成的巨大方盒子里。
我靠在冰冷的皮座椅上,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缓慢而沉重地向下沉坠。那股闷在胸腔里的浊气,终于被车窗外汹涌的风雨撕开了一道裂口。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噼啪作响,起初是稀落几声,转瞬就变成铺天盖地的雨幕,密集得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叹息,整个城市被泡在水汽朦胧的水晶球里。
启动车子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目光无意间投向对面的写字楼出口。
一抹身影恰在此时走了出来。
沈越。我的丈夫。他撑着一把宽大的黑色商务伞,侧着身,将另一个人几乎完全圈在他高大的身形和倾斜的伞面之下。小心翼翼地隔绝了漫天砸落的雨水,体贴入微的姿态,是过去那些年漫长通宵加班后接我回家时,我无比熟悉的温柔。曾经是护我的伞,如今在为他人遮风挡雨。
伞面微微倾斜,露出了被保护者的半个肩膀和小半边侧脸。雨丝在伞沿处织成帘幕,模糊了距离感。可隔着汹涌的雨帘,马路上的噪音和水汽,那女孩颈后,那个曾经被我短暂注视过的地方,似乎依然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一点暗红,穿透迷蒙混沌的雨幕,在阴霾重重的傍晚亮得如同海上灯塔燃烧的残酷光焰,精准无误地穿透浑浊的空气,刺向我冰冷的眼睛。隔着车窗,却像滚烫的烙铁,直直按在心口那块薄薄的冰面上。冰层轰然碎裂的声音,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是他。是他小心翼翼护着的那个身影,颈后那一点红色印记的主人。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又骤然松开,血液轰然逆流,冲得耳膜嗡嗡作响。方向盘在我无意识收紧的手指下猛地一滑,车子轻微一抖。
我猛地侧头看向车内后视镜。
镜面冰凉。镜中的女人,脸色是暴风雨冲刷后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仿佛一片湿透了的残叶,被狂风轻易就能从枝头摘落。雨水在车顶和车窗上敲打出一片冰冷的噪音,如同命运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在空洞的心房里。原来那些含糊其辞的通宵、频繁的出差、心不在焉的敷衍……所有曾被我用自我安慰糊弄过去的碎片,此刻都被这无情的雨幕清晰地冲刷出来,拼凑成一个昭然若揭、不堪入目的真相。
十年同床共枕。十年信任交付。竟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荒诞剧。
方向盘在冰冷濡湿的手掌中微微发颤。我发动车子,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驶入城市庞大而冰冷的肠胃。车窗外霓虹闪烁,雨帘将它们晕染成模糊而诡异的光团,在飞速滑落的水痕里扭曲、拉长,形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