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潮之始
1897年冬,雾港的雾是活的。
清晨五点,第一缕天光还没穿透云层,码头的铁索已开始咯吱作响。湿冷的雾气顺着缆绳的纹路爬升,在木桩顶端凝成冰珠,坠落时砸在积着海水的洼地里,溅起细碎的盐粒。
搬运工老汤姆裹紧油布外套,呵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被雾吞了,他盯着防波堤外翻滚的灰雾,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咒骂——这雾已经连着三天没散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灯塔的光都只能透出个昏黄的圆点。
地下黑市藏在旧船坞的地基下,入口是块伪装成废弃锅炉的铁板。此刻铁板被撬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摇曳的火光,还有混合着血腥、煤烟与劣质朗姆酒的气息。
赫伯特站在铁板旁,高顶帽的檐角沾着雾水凝成的白霜,他抬手掸了掸,山羊胡上的冰碴簌簌落下。
左手手套里藏着枚黄铜怀表,表盘内侧刻着家族纹章,可他此刻盯着的,是从黑市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
“进度?”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散了什么。
守在入口的打手皮特连忙点头,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发白:“第四个刚处理完,牧师说……说血得热着才有用。”
他眼角抽了抽,目光不敢往身后瞟。黑市深处的石厅里,四具残骸正挂在生锈的铁钩上,血顺着钩尖滴进地面的沟槽,汇成细流往祭坛方向淌。
那是三个走私贩子,一个试图举报黑市的港口巡察,都是赫伯特名单上“该消失的人”。
石厅比外面更冷,墙壁渗着墨绿色的水迹,像某种苔藓在黑暗中蔓延。
祭坛是用整块黑色玄武岩凿成的,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螺旋纹,据说是从沉没的古船上拆下来的。
中央的青铜盆里,四团暗红色的东西正冒着热气,边缘凝着一层半透明的膜——那是被剜出的心脏,连着半截主动脉,偶尔还会抽搐一下,像搁浅的章鱼。
“第七页,‘献祭需以等量怨念为引’,”穿黑袍的牧师捧着抄本,声音发颤,“赫伯特先生,我们只备了四个……古籍上说,单数会打破平衡,引来‘深渊的饥饿’……”
赫伯特抬手打断他,怀表的滴答声在石厅里格外清晰,他盯着牧师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牙齿反射的火光。
“平衡?”他扯过抄本,粗糙的手指划过那些用鹅毛笔写的拉丁文,“我在码头混了二十年,平衡就是谁的刀快、谁的枪硬。”
他把抄本扔回桌上,羊皮纸滑过沾血的石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第五个,带上来。”
铁笼的滚轮碾过石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笼里的渔民叫亚伯,昨天还在甲板上修补渔网,此刻他的脸颊贴着冰冷的铁条,嘴里的破布浸满了口水,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他的靴子在被捕时崴了,脚踝肿得像个紫茄子,每动一下都疼得眼前发黑,透过铁栏的缝隙,他看见祭坛上的青铜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气味太熟悉了,和他小时候在渔村见过的、被鲨鱼撕碎的渔民尸体一个味道。
两个打手架着亚伯往祭坛走,他的帆布裤腿在石地上拖出痕迹,沾着血和不知名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