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震后的红星

四川安县的油菜花田在五月开得正盛,黄澄澄的花海漫过丘陵,像老天爷泼翻了调色盘。张志刚跪在新立的墓碑前,把三株野雏菊插进土里。碑上嵌着父母的黑白照片,母亲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父亲还是那副严肃模样,却在嘴角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爸,妈,我要去当兵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有些发紧,“镇上武装部的人说,到了部队好好干,能考军校。等我出息了,就来看你们。”

风吹过花海,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父母在回应。三年前那场大地震,山崩地裂的瞬间,父母把他推出了摇摇欲坠的堂屋,自己却永远留在了废墟下。是政府的救助金让他读完了高中,是武装部的王干事一次次上门动员,让他在填报志愿时,毅然勾选了 “服从分配,入伍服役”。

离开家乡那天,王干事往他背包里塞了袋炒花生:“到了部队,别给咱安县人丢脸。” 火车启动时,张志刚望着窗外倒退的油菜花田,突然想起母亲总说,他出生那天,也是这样金灿灿的好天气。

新兵连的日子像口大熔炉。每天的队列训练让他脚脖子肿得像馒头,战术动作磨破了作训服的膝盖,五公里越野时,他总被落在最后。同寝室的河南兵李磊拍着他的肩膀笑:“四川娃,你这体力咋跟咱河南的麦子似的,看着壮实,其实不经折腾。”

张志刚没说话,只是把每天的加练时间延长了一小时。熄灯后,他会悄悄溜到操场,借着月光练俯卧撑,汗水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总想起父母的墓碑,想起王干事的话,咬着牙把身体压到最低,再猛地撑起 ——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班长陈红军注意到了这个沉默的四川兵。他是甘肃人,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训起人来却像头豹子。一次紧急集合,张志刚的背包带没系紧,被子掉在地上,陈红军当着全连的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张志刚!你这背包是给你爹娘当枕头的?打起仗来,敌人会等你系好带子再开枪吗?”

那天晚上,陈红军却悄悄来到宿舍,坐在张志刚床边,教他打背包的技巧:“三横压两竖,带子要勒紧,这样跑起来才不会散。” 他的手指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茧子,动作却很轻柔,“我知道你想练好,但是别急,一步一步来。”

张志刚看着班长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想起父亲教他插秧时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二、脱手的手榴弹

投弹考核那天,天空蓝得像块洗过的布。张志刚站在投掷线后,手心全是汗。这是他的弱项,每次模拟训练,成绩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陈红军在队列旁来回踱步,声音洪亮:“都给我记住了!引信拔出后,手臂划弧线,利用惯性甩出去,千万别往下砸!”

轮到张志刚时,他深吸一口气,接过教练弹。卵形的弹体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手指发紧。按照动作要领,他拧开保险盖,拔出拉环,右臂后摆 —— 就在这时,掌心的汗水让弹体猛地一滑。

“不好!”

张志刚只觉得脑子 “嗡” 的一声,眼睁睁看着手榴弹掉在脚边,拉环还在滋滋地冒着白烟。周围的战友发出惊呼,他却像被钉在原地,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