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收音机旋钮上那点幽绿的光,像一只独眼,在宿舍沉沉的黑暗里固执地亮着。指针微微颤抖,停在某个早已废弃的调频刻度上,哑巴似的沉默。我对着电脑屏幕,论文里那些黑压压的字符在视网膜上扭曲、蠕动,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有三个小时交稿,大脑却像这午夜的空气,凝滞得化不开。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键盘上敲打,嗒、嗒、嗒,空洞的回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那是物理系大三学生林薇,在二十岁的深夜里,与一篇关于声波振动频率的论文搏斗时,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声响。

就在那疲惫几乎要将我彻底拖垮的瞬间,它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不是音乐,也不是人声。先是一阵尖锐的、仿佛指甲刮过玻璃的电流啸叫,撕裂了夜的帷幕。我猛地一缩,心脏被那突如其来的噪音狠狠攥住,几乎停跳。紧接着,"滋啦——滋啦——"的沙沙声弥漫开来,如同无边无际的雪幕,单调地覆盖了一切。那幽绿的指针开始疯狂地左右摇摆,像一只受惊的困兽,徒劳地撞击着刻度盘无形的牢笼。宿舍里另外两张床铺上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嘟囔,上铺的晓曼翻了个身,将粉色耳塞往耳孔里按得更深,她明天还有早八的课。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拍打那台老旧的、早已被我遗忘在桌角的收音机。这台1998年产的熊猫牌收音机,是陈默消失那天托人送来的,机身上还留着他用圆珠笔写的歪扭学号"980703"——那是我们高三(七)班的编号。五年来它从未出过声,此刻却像被唤醒的沉睡者,在寂静的午夜发出狰狞的呼吸。

指尖还未触及那冰凉的塑料外壳——

"滋……"

电流的噪音骤然弱了下去,如同潮水退却,露出一片奇异的、短暂的寂静真空。然后,一个极其清晰、无比熟悉的前奏音符,如同从记忆幽深的古井里打捞上来的一滴水珠,带着冰凉的触感,滴落在万籁俱寂的午夜。

"呜——"

那一声悠长的口琴前奏,像一把生锈却锋利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我记忆最深处那扇早已落满灰尘的门锁。我忽然想起陈默总爱在操场边吹口琴,他说声波能绕过障碍物传播,就像有些心意,就算被死死捂住,也会从指缝里钻出来。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少年清亮又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嗓音,裹挟着九十年代特有的、有些失真的电波质感,猛地撞入耳膜。不是录音,不是幻听。就是它。小虎队的《爱》。每一个音符,每一丝微弱的电流杂音,都精准地复刻了那个遥远的、属于1998年夏天黄昏的声音。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撞着四肢百骸。手指僵在半空,离那台嘶吼着青春挽歌的收音机不过寸许,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脊椎骨迅速窜上头皮,寒毛根根倒竖。

1998年的夏天,蝉鸣把空气烤得发烫。高三(七)班的教室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混着后排男生偷偷打开的橘子汽水味,酿成那年夏天独有的味道。我正咬着铅笔头跟圆锥曲线较劲,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斜的辅助线,像一团解不开的心结。陈默的座位在斜后方,我总能感觉到他用笔杆敲桌子的节奏——三短一长,那是摩尔斯电码里的"S",他说那是"小耳朵"的首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