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日子终究像一块沉重的磨盘,压在了祖孙俩的心头。昏黄的灯泡似乎比往日更加暗淡,光线浑浊地流淌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感。破旧的木床上,摊着小卓那几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衣服。王老太枯瘦如鹰爪般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近乎偏执地抚平衣服上其实并不存在的褶皱。她的指尖一遍遍划过那些熟悉的补丁,每一块补丁都像一根无形的针,深深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那是她多少个油灯下熬红的眼睛,一针一线缝进去的心血与岁月。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突然,王老太猛地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浑浊的泪水在她深陷的眼窝里积聚、打转,将浑浊的眼球浸泡得更加模糊不清。她狠命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榨干肺里最后一点空气,才能支撑起接下来的话语。那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被最粗糙的砂轮反复打磨过:
“小卓…” 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奶奶…奶奶怕是…真的走不动啦。” 她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墙角一处黑暗,不敢看孙女的脸,仿佛那里藏着支撑她说话的力量。“你…你本来…就不是奶奶…亲生的骨肉啊…”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在她自己心头炸开,她几乎要承受不住。她再次狠吸一口气,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语挤出喉咙:“那年…大雪…在巷子口的废纸堆里…奶奶…把你捡…捡回来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狭小的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有墙上那架老掉牙的挂钟,迟钝而沉重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一把无形的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小卓骤然失血、变得惨白如纸的脸上。她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翕动着,却像离水的鱼,发不出哪怕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决堤般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沉重地、无声地砸落下来,砸在奶奶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此刻正因为用力过度而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的手背上。泪水滚烫,灼烧着老人冰冷的皮肤,也灼烧着这残酷的真相。
那天,县城简陋的汽车站人声鼎沸,充斥着离别的愁绪与远行的喧嚣。王老太努力挺直她那早已佝偻得变形的脊背,浑浊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小卓的身影,想把孙女最后的样子,连同这喧嚣的站台,一起刻进自己日渐模糊的记忆深处。小卓的行李——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已经被司机放进了拥挤的车厢行李架。她站在车门踏板上,最后回望了一眼奶奶单薄的身影。
就在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小卓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像一支离弦的箭,以决绝的姿态,猛地从踏板上跳下,逆着上车的人流,不顾一切地冲回站台,冲回到奶奶身边!她伸出年轻有力的手,一把攥住了那双冰凉、刻满岁月风霜、此刻正无措地垂在身侧的手!那双手瘦骨嶙峋,布满了劳作和苦难的印记,此刻却被小卓握得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