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我的床头:“我们行里正在重建亚洲艺术部,急需你这样有敏锐直觉和专业潜力的人才。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提供一个鉴定助理的职位,同时支持你在国外进行系统的修复与鉴定进修。远离这里的环境,或许……对你的康复也有帮助。”
她的话语像一束微光,穿透了我茫然无助的黑暗。鉴定?瓷器?那些陌生的词汇,却奇异地没有引起恐慌,反而带来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看着文件上那些精美的瓷器图片,指尖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温润的触感。
远离这里……远离那个带来无尽恐惧的“沈先生”……
几乎没有犹豫,我用还有些颤抖的手,在文件末尾签下了那个对我来说依然陌生的名字——林晚。
两年后。
港城,嘉德拍卖行亚洲艺术珍品秋拍预展现场。
水晶吊灯倾泻下璀璨而冰冷的光芒,将整个展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的微醺气息、高级香水的尾调,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财富与地位角力场的紧绷感。衣着光鲜的男女低声交谈,目光在玻璃展柜内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珍玩上逡巡,每一道眼神都带着精准的估价。
我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套裙,颈间系着一条低调的丝巾,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锁骨下方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胸牌上清晰地印着:亚洲艺术部高级鉴定师,林晚。
指尖隔着特制的白色手套,轻轻拂过一件清雍正粉彩过枝福寿双全碗的碗沿。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碗壁上细腻的釉彩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蟠桃的粉、蝙蝠的红、枝叶的翠绿,交织出宫廷匠人极致精妙的笔触。每一个转折,每一处渲染的浓淡,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的年代、窑口,甚至是当年画工落笔时细微的心绪。
“林老师,”助理小杨抱着一叠资料,压低声音快步走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A区VIP休息室,那位沈先生……指明要您过去一趟,咨询一件‘重要私藏’。”她刻意加重了“指明”和“重要私藏”几个字。
沈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湖深处激起了细微却清晰的涟漪。港城拍卖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过去两年,这个名字如同盘旋的阴影,总在不经意间掠过我的世界。沈聿白,聿白集团年轻的掌舵者,财力深不可测,行事作风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传闻他近年对收藏,尤其是东亚艺术品兴趣浓厚,出手极其阔绰。而更隐秘的传言是,他在疯狂地寻找一个人。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薄荷味的消毒水气息仿佛又萦绕在鼻端,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反胃。我闭了闭眼,将指尖从冰冷的瓷器上收回,手套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知道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就说我在处理B区明清单色釉的紧急评估,请他稍候,或者……另请高明。”
小杨明显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好的林老师,我这就去回话。”她抱着资料匆匆离开。
我转过身,目光投向展厅另一侧。那里陈列着几件宋元时期的青白瓷,釉色清透如冰,积釉处泛着湖水般的淡青。那纯粹的、不染尘埃的美,像一剂清凉的良药,瞬间抚平了心底因那个名字而泛起的、细微的波澜。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清晰、冷静、由无数可触摸、可解读的细节构成,没有混乱不堪的过去,没有面目狰狞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