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不知流了多少汗,爸妈终于攒下了一笔钱,又从外公和几个实在亲戚那里东拼西凑借了一些。父亲拿着厚厚一沓皱巴巴、沾着汗渍和泥点的钱,还有村里批下来的那块靠着村尾、远离老宅的宅基地批条,手抖得厉害,眼眶通红。那一刻,他佝偻的背似乎都挺直了一些。

建房的过程,又是一场艰难的战役。能自己干的活,父亲绝不请人。挖地基,搬石头,和泥浆,砌砖墙……他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母亲除了忙田里和零工,还要给帮忙的乡亲们做饭,常常累得端着饭碗就睡着了。

奶奶的“路过”更频繁了。看着那两层小楼的砖墙一米米垒高,她那张刻薄的嘴就没停过。

“哎哟喂,还真盖起来了?林满仓,你骨头里榨出几两油啊?别是借了高利贷吧?以后拿什么还?拿你那三个丫头片子去抵债?”

“盖吧盖吧!使劲盖!盖得再高再大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便宜了外人?连个摔盆打幡的都没有!死了都没人哭!”

“哼,我看你们能得意几天!等房子盖好,我老婆子就搬过来享福!儿子养老娘,天经地义!你们敢说个不字?”

奶奶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只聒噪的老乌鸦,盘旋在工地上空。帮忙的乡亲们有的皱眉,有的叹气,有的干脆躲远点。

父亲在脚手架上砌着砖,汗水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他听见了,手里的砖刀顿了一下,泥浆溅到脸上。他没回头,也没吭声,只是更用力地挥动砖刀,把一块红砖稳稳地拍进墙里,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那声音,像是在回应所有的嘲讽和算计。

母亲正费力地提着一桶和好的泥浆,手臂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她也听见了,提着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深吸一口气,把那桶沉重的泥浆稳稳地放在父亲脚边,抬起头,脸上沾着泥点,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但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娘,”母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奶奶的咒骂,“分家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养老钱和养老粮,我们一粒米一分钱都不会少您的。但这房子,是我们一家五口,一滴汗一滴血垒起来的。它姓林,但跟老宅那边,一点关系都没有。您想搬进来住?”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奶奶那张因惊愕和愤怒而扭曲的脸,“除非我们两口子都死了。”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惊起了滔天巨浪。奶奶先是一愣,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指着母亲的鼻子破口大骂:“张秀云!你个黑了心肝的贱人!你敢咒我儿子死?!反了你了!大家听听!都听听啊!这个恶媳妇要咒死婆婆和男人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劈死这个毒妇吧!”

她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洒出来,引得更多人围观。父亲从脚手架上下来,挡在母亲身前,脸色铁青,对着撒泼打滚的奶奶,只冷冷地重复了两个字:“不行。”

奶奶见硬的不行,又换了策略,开始满村子哭诉,见人就说父亲林满仓不孝,娶了媳妇忘了娘,自己住新楼房,把老娘丢在破屋里不管死活。说母亲张秀云是恶毒媳妇,挑唆儿子不认亲娘。一时间,村子里风言风语不少,说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