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宣——使者入帐!” 扶苏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坚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帐外。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帐帘被粗暴地掀开。

一个身着宫中内侍特有绛紫色深衣、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在一队甲胄鲜明、神色冷硬的宫廷禁卫簇拥下,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他下巴微抬,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慢,目光扫过帐内略显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主位上的扶苏身上。他的视线在扶苏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极快地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怜悯与得意的弧度。

使者身后,两名身材魁梧的禁卫抬着一方案几。案几之上,别无他物,唯有一卷用上好素帛精心书写的诏书,静静地躺在那里。素帛在帐内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冰冷而诡异的光泽。案几旁,一名小宦官双手捧着一个朱漆托盘,盘中赫然放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酒爵,爵内盛满了深红近黑的液体,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微带甜腻的腥气。

鸩酒!

帐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变得粘稠而窒息。季平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死死抓住一旁的木柱才勉强站稳。蒙恬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死死盯着那托盘上的酒爵,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而起。

使者对帐内压抑到极点的气氛恍若未觉。他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拖长、带着宫廷唱喏腔调的声音,尖利地宣读:

“皇帝诏曰: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闻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朕之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制曰:可——”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寒冰的铁蒺藜,狠狠砸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

“上书直言诽谤”?

“为人子不孝”?

“赐剑以自裁”?!

蒙恬的眼珠瞬间布满血丝,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狂跳。这哪里是诏书?这分明是罗织罪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赤裸裸的谋杀!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怒火与惊疑,那是一种被彻底否定数十年浴血之功的屈辱,一种对帝国未来的巨大恐慌,更是一种对长公子即将陨灭的锥心之痛!

“荒谬!”蒙恬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大帐嗡嗡作响。他一步踏出,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右手猛地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铿”的一声,剑身已被抽出三寸!寒光凛冽,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我蒙恬与公子,率三十万锐士,北逐匈奴七百余里,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筑长城,通直道,保北疆十年安宁!何来‘无尺寸之功’?!公子数次上书,直言边地疾苦,民不堪命,此乃忠言直谏,何来‘诽谤’?!陛下……陛下岂会下此昏聩之诏!此诏……必是矫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