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唔…”楚烨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似乎被那骤然浓烈起来的恨意所惊扰,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

就在他的目光即将捕捉到我失态的瞬间——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所有的颤抖瞬间平复,脸上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惶恐的担忧。我迅速拿起旁边温着的药茶,快步上前,屈膝半跪在他身侧,将茶盏递到他唇边。

“殿下,喝口热茶缓缓…”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恰到好处地掩饰了方才那一刻的惊心动魄。

楚烨布满血丝的眸子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混沌而痛苦,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他没有拒绝,就着我的手,勉强喝了两口温热的药茶。

清苦的茶汤滑入咽喉,似乎稍稍压下了那翻江倒海的痛楚。他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但眼神中的狂躁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他靠在宽大的椅背里,闭上了眼睛,额角的冷汗浸湿了鬓发。

那缕“枕寒”的冷香,混合着药茶的苦涩,在殿内无声地弥漫着。

我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垂着眼,看着自己端着茶盏的手。指尖因为刚才极致的克制,还在微微发麻。

刚才…太险了。

差一点,功亏一篑。

杀了他很容易。但让他就这样死,太便宜他了。我要的不止是他的命,我要整个北燕皇室,为梁国陪葬!我要在最高的地方,在所有人面前,撕开他们虚伪的面具,让肮脏的真相曝晒于青天白日之下!

腕间的玉镯贴着皮肤,冰凉刺骨。母后临死前那绝望而不甘的眼神,如同烙印。

楚烨…再让你多活几日。

我缓缓收回茶盏,指尖拂过袖袋中那冰冷坚硬的匕首轮廓,如同抚摸一个沉睡的恶魔。

下一次,这把匕首,会插在你心口。当着全天下人的面。

* * *

冬日的初雪,细碎而安静地落下,覆盖了朔风城巍峨的宫阙。皇城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老皇帝缠绵病榻已久,太医院的脉案一日比一日沉重。储君楚烨监国,权柄在握,却也是众矢之的。暗流在雕梁画栋下汹涌,只待一个契机。

终于,腊月初八,祭天大典。

天未破晓,整个朔风城已被肃杀的气氛笼罩。九重宫阙次第洞开,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仪仗绵延数里,旌旗猎猎,甲胄森然。通往天坛的神道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军士兵手持长戟,面容冷硬如铁铸,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黑压压跪伏在道路两侧的宗室勋贵、文武百官以及被允许观礼的少数耆老。

空气冷得像是要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吸入肺腑,冻结血液。

我穿着一身最低等的司香宫女灰扑扑的冬装,被安排在祭坛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身前身后,都是同样沉默、如同背景板般的宫人。位置很低,视野却正好能清晰地看到祭坛上的一切。

祭坛高九丈九尺,通体以巨大的汉白玉砌成,在冬日惨淡的晨光下,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坛顶中央,巨大的青铜鼎炉内,象征国祚的“长明燔柴”正熊熊燃烧,火焰冲天,扭曲着周围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