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围猎场上的一战成名,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大夏王都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在数日后依旧未曾平息。
定远侯爵府子弟赵冲丹田受创的惨状,以及韦逸锋那一句“我镇北王府的人,就是规矩”的霸道宣言,早已成了王都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最热门的谈资。
天涯阁的反应更是迅如奔雷,新一期的《黄榜》不过三日便已传遍王都,韦逸锋的名字赫然在列,位次不高,却因其镇北王府世子的身份而备受瞩目。
然而,对于这一切风云的中心,镇北王府世子韦逸锋而言,外界的喧嚣仿若无物。
他依旧每日闻鸡起剑,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而后便回到自己的小院,陪伴着体弱多病的苏清雪和活泼可爱的妹妹韦宣儿。
只是,他能感受到,府内的气氛,在这份荣耀之下,悄然多了一丝凝重。
尤其是他的父亲,大夏王朝的军方砥柱,镇北王韦天擎。
这一夜,月上中天,清辉如水。
韦逸锋刚刚结束了已然摸到了筑基地壁垒却怎么也无法突破,看来是时候去找父亲解惑了。
韦逸锋心中了然,他换上一身素净的青衫,敛去周身尚未完全平息的灵力波动,沉稳地走向王府深处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书房。
镇北王的书房一如其人,沉稳、肃穆,没有半点奢华的点缀。墙上挂着的不是名家字画,而是一幅巨大的天玄大陆舆图,其上用朱笔细细标注着各方势力的分布与兵力部署,尤其在北方天断山脉一线,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另一侧的兵器架上,一柄古朴的战刀静静伫立,刀鞘满是岁月磨砺的痕迹,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仿佛随时都会破鞘而出,饮血咆哮。
韦天擎并未安坐于书案之后,而是背负双手,静立于那幅巨大的舆图之前,他身形魁梧如山,即便只是一个背影,那股久经沙场、威震天下的化神境后期强者的气势,也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俱裂。
“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洪钟大吕,在静谧的书房中回荡。
“父亲。”韦逸锋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韦天擎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十四岁便已臻至炼气境大圆满,甚至在皇家围猎中大放异彩的麒麟儿。“锋儿,你可知,这几日王都上下,是如何议论你的?”韦天擎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孩儿略有耳闻。”韦逸锋平静地回答,“无非是些少年英才、镇北王府后继有人的赞誉之词,亦或是一些纨绔子弟自取其辱的笑谈。”
“赞誉?”韦天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觉得,陛下的御前褒奖,太子的温言拉拢,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当真是对我镇北王府的恩宠吗?”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韦逸锋抬起头,迎上父亲深邃如渊的目光。他那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智,在这一刻显露无疑。“父亲是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韦天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神情却愈发严肃。他走到书案前坐下,示意韦逸锋也坐。
“是啊!江湖风波、金戈铁马、朝堂之上的波诡云谲,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要凶险。”
他伸出手指,在舆图上那片代表着大夏王朝中央沃土的区域重重一点。
“我大夏立国八百七十二年,看似国泰民安,实则内忧外患。北有北寒王朝虎视眈眈,西有佛国固步自封,东有神朝雄踞海疆,南有巫国诡秘难测。我镇北王府,世镇北疆,为王朝挡住了来自天断山脉最凛冽的寒风,手握三十万镇北军,这是荣耀,是功勋,但……”
韦天擎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也是悬在陛下心头的一根刺。”
韦逸锋静静地听着,胎穿者的灵魂让他对这种帝王心术有着天然的理解。
功高震主,历来是手握兵权的大臣最难逃脱的宿命。
“陛下韦天明,是我的兄长,更是大夏的皇帝。”韦天擎的语气变得复杂起来,“身为帝王,他需要一柄足够锋利的剑来为他镇守国门,但他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柄剑会不会有朝一日调转方向,对准他自己。”
“所以,我们镇北王府越是功勋卓著,陛下的猜忌便会越深。过去,这份猜忌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因为我韦天擎虽强,却终究只有一人。可现在,你出现了。”
韦天擎的目光再次落在韦逸锋身上,这一次,目光中充满了父亲的骄傲,以及深深的忧虑。
“天生剑体,十四岁的炼气境十二层大圆满,跨越了万年岁月,也极少有人能达到层境界,一剑惊王都,登临《黄榜》。锋儿,你的光芒太盛,盛到足以让那份猜忌,彻底失控。”
他长叹一口气,继续道:“陛下的心思深沉如海,他前日对你的赞赏,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捧杀?他希望看到镇北王府后继有人,能继续为大夏效力,但绝不希望看到一个未来可能无法掌控的绝世天才。而太子韦铭,他的心胸,可远不如陛下。”
“太子殿下表面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实则心胸狭隘。今日围猎场上,他拉拢你,是因为他看到了你的价值。可当你的光芒盖过他,甚至让他感受到威胁之时,这份拉拢就会立刻变成最阴狠的打压。他视镇北王府为他未来皇位之下的最大威胁,你的出现,只会加剧他的这种恐惧。”
韦逸锋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这些道理,他前世在历史书和影视剧中见过无数次,但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命运时,那份沉重的压力才显得如此真切。
“孩儿明白了。”韦逸锋沉声道,“此次围猎,我行事确有张扬之处。只因赵冲等人欺辱清雪与宣儿在先,孩儿一时未能隐忍。”
“不,你做得对。”韦天擎却摇了摇头,“我镇北王府的子孙,若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那才叫天下人耻笑!血性与风骨,是我韦家人的根,绝不能丢!为父要与你说的,不是让你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舆图前,目光却越过了大夏王朝的疆域,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锋儿,你要记住,大夏王都,终究只是一个华丽的囚笼。真正的强者,从不屑于在朝堂之上争权夺利。你的舞台,也从不在这里。”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的几个点——天剑宗、补天阁、万兽山庄、悬空寺……那些超然物外,却又深刻影响着天下格局的宗门圣地。
“凡境、灵境、圣境、帝境……武道之路,永无止境。为父如今虽是化神境,在这凡俗王朝中算是一方巨擘,可在那些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依旧算不得什么。大夏皇权能束缚我,却束缚不了一位圣境,更不敢得罪一位未来的帝境强者!”
韦逸锋的呼吸陡然一滞,他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深意。
“父亲的意思是……”
“是让你跳出去!”韦天擎的声音斩钉截铁,“以你的天生剑体,你的目标,绝不该是继承我的王位,在王都这个泥潭里挣扎。你的未来,在天剑宗,在那更广阔的武道世界!”
“天剑宗乃天下剑修圣地,亦是我大夏王朝立国之初便倚仗的守护神。你若能拜入其中,成为核心弟子,乃至将来成为宗门长老。到那时,谁还敢轻易动我镇北王府?陛下的猜忌,太子的敌意,都将变成笑话!这,才是我镇北王府真正的自保之道,是釜底抽薪之策!”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韦逸锋的脑海中炸响,为他彻底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指明了一条清晰无比的康庄大道。
是啊,自己拥有胎穿的优势,拥有天生剑体这等逆天资质,为何要拘泥于一个小小的王朝,去玩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权谋游戏?
自己的征途,本就该是星辰大海!
更何况,还有清雪的病……母亲柳云烟虽出身补天阁,医道高深,却也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治。
或许,只有天剑宗那等传承万古的宗门圣地,才有彻底治愈清雪的希望。
一瞬间,韦逸锋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原本还有些少年意气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绝。
“父亲,孩儿懂了。从今往后,孩儿会收敛锋芒,潜心修炼。王都的荣耀,于我如浮云。我的剑,将为守护家人而出鞘,我的路,在天剑宗,在武道之巅!”
看着儿子眼中燃起的熊熊烈火,韦天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走到书案前,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由兽皮制成的册子,递给韦逸锋。
“这是我寻找多年直至前些天才在天涯阁寻到的敛息法门——《龟息藏神诀》。它虽非高阶功法,却能完美收敛你的气息与灵力波动,本打算筑基期再传于你,如今看来已不必了,你如今修为已能用得上。此法能让你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平平无奇。从明日起,你便主修此法,务必做到‘藏锋于鞘,神华内敛’。”
韦逸锋郑重地接过秘籍,入手微沉,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手掌的温度。
“孩儿遵命!”
“去吧。”韦天擎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舆图,眼神中却已没了先前的忧虑,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期许,“记住,潜龙在渊,只为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龙吟九霄!”
韦逸锋再次深深一拜,转身退出了书房。
门外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夜风微凉,吹动着他的衣袂,却吹不散他心中那团愈发炽热的火焰。
父子夜谈,深谋远虑。
这一夜,十四岁的韦逸锋,真正完成了从一个天赋异禀的王府世子,到一个心怀天下、目标明确的求道者的蜕变。
王都,终究只是他龙潜的浅滩。
他的征途,在那更遥远、更波澜壮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