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汀兰水榭的窗棂上,溅起的水花晕染了窗纸,把窗外的芭蕉叶洗得愈发青翠。林晚趴在临窗的书案上,手里捏着支狼毫笔,对着摊开的票据样稿出神。
宣纸上的缠枝莲纹已经画到第三稿了。刘公公昨日派人来说,皇上觉得龙纹太过庄重,想再加些灵动的纹样,让寻常百姓看着也亲切些。她琢磨了半夜,想在莲瓣间隙添些小金鱼,可画来画去,总觉得线条少了几分活气。
“啧,这鱼尾巴怎么看都像泥鳅。”林晚用笔杆敲着额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一看,见苏瑶顶着块帕子从门外钻进来,发梢还滴着水。
“我的天,这雨也太大了!”苏瑶把帕子往架子上一扔,顺手拿起林晚的画稿,“你这金鱼画得……挺有创意啊,抽象派?”
“去你的。”林晚笑着抢过画稿,“皇上说要加些亲切的纹样,我想着金鱼寓意‘金玉满堂’,百姓说不定喜欢。”
苏瑶凑到她身边,用指尖点了点画稿:“你得抓住金鱼的神韵,你看啊,尾巴要像扇子一样张开,眼睛要鼓起来,最好再画几个泡泡,这样才灵动。”她说着,拿起炭笔在旁边画了个简笔画,圆头圆脑的小鱼吐着泡泡,倒真有几分憨态可掬。
林晚看着那简笔画,忽然茅塞顿开:“对呀,不用画得太写实,抓住特点就行!”她提笔蘸了蘸墨,在莲瓣旁添了条甩着尾巴的小鱼,又点了几个墨团当水泡,果然顺眼多了。
“还是你有办法。”林晚放下笔,给苏瑶倒了杯热茶,“怎么淋成这样?靖王府那边又送东西来了?”
“可不是嘛。”苏瑶捧着茶杯暖手,眼睛亮晶晶的,“萧景琰让人送了两坛新酿的梅子酒,说是特意加了冰糖,比上次的更甜。还说……等雨停了,带我们去城郊的马场玩,他新得了匹汗血宝马。”
“你倒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林晚打趣道,心里却替她高兴。这几日苏瑶提起靖王时,眼里的光一天比一天亮,那种藏不住的欢喜,像窗台上悄悄绽放的茉莉,清新又动人。
苏瑶脸颊微红,轻轻踹了她一脚:“彼此彼此。前日李总管来送宣纸,看你的眼神都带着笑,还说皇上特意让人把御花园的蒲公英移了些到碎玉轩,怕你想家。”
林晚的心像被雨丝轻轻挠了一下,有些发痒。那日从户部回来,她随口跟李总管提了句“好久没见蒲公英了”,没想到皇上竟记在了心上。她端起茶杯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悄悄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雨势渐缓时,春桃端着点心进来,见两人对着画稿笑,忍不住道:“二小姐,大小姐,王夫人和柳姨娘在听雨轩打骨牌呢,让您二位过去凑手。”
“不去不去。”苏瑶头摇得像拨浪鼓,“昨日输了我三支珠钗,今日得让她们赢回去才怪。”
林晚却来了兴致:“去吧,正好试试新画的纹样。刘公公说今日下午会来取稿,总得让皇上看看民间的烟火气。”
听雨轩里果然热闹。王夫人和柳姨娘对面而坐,面前的骨牌摊了半桌,旁边还摆着碟蜜饯,时不时拈起一颗丢进嘴里。见林晚和苏瑶进来,王夫人连忙招手:“可算来了!你姨娘今日手气好得很,连和三把了!”
柳姨娘笑着推了推她:“还说呢,刚才是谁输了牌,差点把骨牌扔水里。”
林晚挨着柳姨娘坐下,刚拿起骨牌,就见王夫人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张“红中”,压低声音道:“给你,刚才摸的,准能和。”
苏瑶在对面看得清楚,故意咳嗽两声:“某些人又耍赖,当心我告诉爹去。”
“你这丫头。”王夫人瞪了她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娘这是疼妹妹,你眼红了?”
四人说说笑笑地摆开牌局,雨声敲打着屋檐,骨牌碰撞的脆响混着偶尔的欢呼,倒比任何乐曲都动听。林晚摸牌时,无意间瞥见柳姨娘的袖口——那月白色的绸缎上,绣着朵小小的蒲公英,针脚细密,正是她前几日画的纹样。
“姨娘这绣活真好看。”林晚忍不住赞叹。
柳姨娘摸了摸袖口,有些不好意思:“前日看你画的图纸,觉得这小绒球挺可爱的,就试着绣了绣。你嫡母说,要是绣在帕子上卖,说不定能受欢迎。”
“何止受欢迎。”苏瑶打出一张“九条”,“我看能成爆款!回头让女子交流会的绣娘们都学着绣,咱们搞个蒲公英系列,保证抢疯了。”
“爆款?抢疯了?”王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却觉得这词儿听着就喜庆,“只要能赚钱,你们说怎么绣就怎么绣。”
一局牌打到日头偏西,雨也停了。柳姨娘运气最好,赢了满满一碟蜜饯,笑得眉眼弯弯。王夫人输了牌,却不恼,拉着柳姨娘说:“走,去我院里,让张妈给咱们做甜汤,就用你上次说的银耳莲子。”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苏瑶捅了捅林晚的胳膊:“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麻将才是促进家庭和谐的第一生产力。”
林晚笑着摇头,收拾骨牌时,发现王夫人落了支玉簪在桌上,簪头雕着朵牡丹,正是她常戴的那支。“我给王夫人送过去。”她拿起玉簪,刚走到门口,就见柳姨娘站在回廊下,手里拿着件叠好的披风。
“天凉了,你王夫人总说后背冷,我给她缝了件夹棉的披风。”柳姨娘把披风递给林晚,“你帮我转交吧,我这性子,当面递总觉得不好意思。”
林晚看着披风领口细密的针脚,心里忽然酸酸的。这两个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如今竟会偷偷惦记着对方的冷暖,就像这夏雨过后的天空,洗去了所有阴霾,只剩下清澈的蓝。
她拿着玉簪和披风走进王夫人的院子时,正见王夫人对着妆奁里的一盒珍珠发呆。见林晚进来,她连忙合上妆奁,语气有些不自然:“怎么来了?”
“您落了支簪子。”林晚把玉簪递过去,又将披风奉上,“这是姨娘给您做的,说怕您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