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并非终点。

起初是绝对的虚无,一种沉入无光深海的窒息感。随后,无孔不入的阴冷开始渗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骨髓深处。没有疼痛,只有一种被剥夺了所有温度、所有感知的空洞。意识在浓稠的黑暗里漂浮,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没有重量,没有方向。

然后,声音来了。先是模糊的、遥远的,仿佛隔着厚重的土层。那是某种沉闷的敲击声,笃…笃…笃…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节奏。接着,是细碎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就在耳边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耐心地、不厌其烦地刮着木头内壁。

指甲…是我的指甲。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通了那一片虚无的混沌。一股源自本能深处、狂暴到足以撕裂一切的求生欲猛地炸开!它像一头被囚禁万年的凶兽,疯狂地撞击着禁锢它的牢笼。

动!

动起来!

给我撕开这该死的黑暗!

身体在咆哮的意念下骤然绷紧,残存的、麻木的肌肉纤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腐朽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左臂猛地向上挥出!

“嘭!”

沉闷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覆盖在头顶的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土腥味混杂着朽木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粗暴地冲进鼻腔。这味道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是腐烂的泥土,是死亡本身的气息。

光!一丝微弱、惨淡的光线,从那条缝隙里顽强地挤了进来。

这缕微光成了唯一的坐标。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这具僵硬、腐朽的身体。他——林渊,或者说,曾经是林渊的某种东西——再次凝聚起所有的力气。右臂也加入了撕扯的行列。腐朽的指骨在粗糙的木板边缘摩擦、折断,却毫无痛感。他只剩下一个念头:出去!

“轰——喀啦!”

头顶的束缚终于被彻底掀开。破碎的棺材板向两侧崩飞,溅起潮湿冰冷的泥土。林渊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刃,瞬间包裹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阵非生理性的战栗。他大口地、贪婪地吞噬着这久违的、属于活人世界的空气,尽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腐土气息。

视野从一片漆黑逐渐转为模糊的灰暗。他正坐在一个浅坑里,身下是冰冷的泥土和碎裂的薄棺木片。四周是连绵起伏的低矮土丘,歪斜、残破的墓碑像一个个沉默而佝偻的鬼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这里是青云宗后山的乱葬岗,宗门弟子口中不祥的埋骨地,叛徒、罪人、无根无萍者的最终归宿。

月光是冷的,惨白如霜,吝啬地洒落下来,勉强勾勒出这片死域的轮廓。远处,山峦的剪影沉默地匍匐着,如同沉睡的巨兽。而在那巨兽的肩头,一片辉煌的灯火刺破了山间的黑暗,勾勒出无数飞檐斗拱、琼楼玉宇的轮廓。

青云宗。

那灯火如此璀璨,如此喧嚣,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都能听到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与这片死寂的坟场形成了地狱与人间的残酷对比。

林渊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骨骼发出生涩的摩擦声,目光死死锁住那片灯火。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恨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岩浆,在他空洞的胸腔深处轰然苏醒、奔涌咆哮。那恨意是如此纯粹,如此暴烈,瞬间压倒了刚刚破土而出的茫然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