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替祖母戴了十年护身符。

祖母说这符能保我平安,却不准我碰她的房间。

妹妹出生后忽然对我说:“哥哥,你背上趴着个老婆婆。”

“她天天在啃你。”

直到我在符里挖出祖母的头发和指甲。

背后响起祖母的声音:“乖孙,该换新的了。”

那枚护身符,像一块硬邦邦、带着体温的陈旧皮革,紧贴在我的心口。十年了,从我七岁那年开始,它就没离开过我的皮肤,睡觉洗澡都不曾摘下。祖母用那双枯瘦但异常有力的手,郑重其事地将红绳绕过我的脖颈,打上一个死结。她的声音像晒干的豆荚在风里摩擦:“小磊,戴着它,它能挡住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护着你平安长大。” 她的眼神很深,深得让我不敢直视太久,那里面似乎沉淀着太多我无法理解的、沉重粘稠的东西。

红绳磨得我颈后皮肤总是泛红,甚至微微发硬。更难受的是符咒本身,它仿佛有生命,总是在我胸口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陈年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微腥气味。夜里,尤其是雷雨夜,它甚至会隐隐发烫,烫得我胸口皮肤灼痛,仿佛底下埋着一小块烧红的炭。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噩梦,总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极其狭小黑暗的地方,胸口被沉重冰冷的东西死死压着,喘不过气,徒劳地挣扎,惊醒时一身冷汗,那符咒却依旧冰冷地贴在汗湿的皮肤上。

祖母的房间,是家里绝对的禁区。那扇刷着暗红漆的老旧木门,常年紧闭,连门缝都透不出一丝光亮或气味。有一次,我只是好奇地凑近门缝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就被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祖母一把攥住胳膊。她的手指冰冷得像铁钳,力道大得惊人,抓得我生疼。她俯下身,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几乎贴上我的,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小磊,不准靠近这扇门!听见没有?” 那眼神里的东西,比符咒贴在胸口时还要让人喘不过气。从那以后,我对那扇门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门后的黑暗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妹妹雯雯的出生,像一道明亮的光骤然照进这幢被规矩和隐秘笼罩的老宅。她一天天长大,粉雕玉琢,咿咿呀呀,给沉闷的家里带来了难得的生气。我格外疼爱这个妹妹,她是我的小尾巴,我的开心果。

变故发生在雯雯三岁半的一个傍晚。夕阳的金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堂屋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正坐在地板上,笨拙地用积木给雯雯搭一座摇摇欲坠的“城堡”。雯雯原本咯咯笑着,小手拍打着我的胳膊催促,小脸兴奋得通红。突然,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那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恐惧,死死盯着我的后背——或者说,是我后背上方那片空荡荡的空气。

她的笑容瞬间消失,小嘴瘪了下去,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像一片寒风中的落叶。

“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细又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我背后,“……你背上……趴着个老婆婆。”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炸开。我猛地回头,身后只有被夕阳拉长的、微微晃动的家具影子,空气中只有灰尘在光柱里跳舞。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