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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盛夏,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我拖着塞满深圳记忆的沉重行李箱,像一条被潮水冲上岸的鱼,狼狈地回到了湘南群山怀抱中的青溪村。辞职的疲惫还未消散,七小时颠簸大巴和半小时三轮摩托的“洗礼”,更是榨干了我最后一丝气力。
青溪村,外婆的家。它蜷缩在苍翠的山坳里,终年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包裹。这里的“湿”是浸入骨髓的,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腥气。抵达的第二天清晨,当我打开行李箱,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箱底那条压在最下面的牛仔裤,赫然爬满了淡绿色的霉斑,形状诡异,像一张模糊的地图。
外婆的老屋孤零零地守在村子最东头,背靠着大片荒废的油茶林。土坯墙斑驳,青瓦屋顶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几串风干的辣椒和玉米挂在低矮的屋檐下,风过时,发出空洞而寂寥的撞击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柴火灰烬、腌菜坛子的酸咸以及朽木气息的独特味道涌来,瞬间将我包裹。这是时光沉淀的味道,也是外婆生活的气息。
堂屋里,外婆正佝偻着背,坐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纳着厚厚的千层底。昏黄的光线从狭小的窗户挤进来,勾勒出她瘦削而坚韧的轮廓。看见我进来,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慌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枯瘦的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反复擦拭着:“念念伢子!可算回来了!路上遭罪了吧?快,快进来歇着!”
我笑着摇头,把特意买的保健品递过去,目光却被堂屋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柜牢牢吸引。那柜子通体深褐,表面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粗糙的木纹,柜门雕刻着模糊不清的花鸟图案,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古旧。最令我心头一跳的是,柜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指头宽的缝隙,里面黑洞洞的,隐约可见一个深色的、轮廓不明的物件。
“外婆,”我指着那柜子,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那柜子里放的啥宝贝?看着挺有年头了。”
外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舀粥的手猛地一顿,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飞快地低下头,重新拿起鞋底,针线穿梭的速度却明显快了许多,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啥,都是些老掉牙的旧衣裳,压在箱底多少年没动过了,占地方。”
她的反应过于明显,那瞬间的慌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心里。但旅途的劳顿和归家的松弛感暂时压倒了这点疑惑。我只当是老人节俭,舍不得扔旧物,便没再追问。外婆张罗了一桌地道的家乡菜:油亮喷香的腊肉炒笋,酸辣开胃的豆角,我埋头扒了两大碗米饭,积压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外婆家的卧室在二楼,窄小得仅容一床一桌。老旧的书桌漆皮剥落,露出暗沉的木色。推开吱嘎作响的木窗,外面便是那片幽深的油茶林。夜晚降临,林子里虫鸣唧唧,风吹过茂密的枝叶,发出连绵不断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生物在窃窃私语。
2
或许是换了陌生环境的缘故,也可能是楼下堂屋那旧木柜带来的莫名不安,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
意识在浅眠的泥沼里挣扎,窗外油茶林的“沙沙”声似乎变了调。起初,我以为是风声,翻了个身试图忽略。但那声音固执地钻进耳朵,越来越清晰——不再是风掠过树叶的混沌声响,而是某种规律性的、带着明确摩擦感的“唰……唰……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