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冰箱第三层的速冻格里,那半块糖醋排骨冻得比石头还硬。铝箔餐盒的边缘被冰碴啃出毛边,透过半透明的冻层,能看见琥珀色的糖汁凝成了玻璃似的硬块,在排骨缝里嵌着,像谁没擦干净的泪。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七月的暴雨倾盆而下,窗外的玉兰树被打得东倒西歪,叶片在玻璃上拍打出啪嗒啪嗒的响,像有人在外面急着敲门。我把最后一块排骨盛进盘里时,客厅传来了摔东西的脆响——是他最宝贝的青花茶杯,去年在景德镇淘的,杯底还刻着我们的名字缩写。

我握着锅铲走到客厅,看见他站在满地瓷片中间,背对着我。白衬衫的后颈洇着片深色的汗,像块没拧干的抹布。“工程款又拖了。”他猛地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血丝爬满了眼白,像蛛网缠着颗将爆的雷,“王哥儿子的化疗费明天就得交,你让我拿什么给?”

我把围裙解下来往沙发上扔,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上个月你说要给工人发工资,把我妈留的金镯子当了;上上个月你说要垫材料费,把小宇的教育基金取了——这个家到底还剩什么能让你败的?”

他的拳头突然攥紧,指节发白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我看见他喉结滚了滚,然后那只手就扬了起来。风声擦过我耳边时,我想起刚认识他那年,这只手在跨年夜给我捂过冻红的耳朵,指尖带着烤红薯的温度;想起他求婚时,用这只手捧着戒指单膝跪下,说“以后我挣的每一分都给你”。

巴掌落在左脸颊上的瞬间,世界突然静了。雨声、他粗重的呼吸声、瓷片在地板上的反光,全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只有那道疼,像烧红的铁丝往肉里钻,从脸颊一直烫到天灵盖。我没哭,只是盯着他的手——那只手还僵在半空,指缝里还沾着点瓷片的碎屑,像刚掐死过什么活物。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眼里的红一点点褪成惨白,像烧尽的灰烬。我转身回厨房,把那盘刚做好的糖醋排骨倒进铝箔盒,咔嗒一声扣上盖子,塞进了速冻格最深处。

糖放多了,甜得发腻。就像我们这十年,从校服到婚纱,从挤出租到买婚房,他总说“再熬熬就好了”,可这甜味早就馊了,底下全是没说出口的苦。

现在每次开冰箱,都能看见那半块排骨。冰晶在骨缝里结得越来越硬,像他那晚落在我脸上的印子——淤青褪了,红肿消了,可每到阴雨天,左脸颊就会泛起密密麻麻的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我知道,有些东西冻住了,就再也化不开了。

楔子

冰箱第三层的速冻格里,冻着半块糖醋排骨。是半年前他动手那晚,我端上桌又原封不动收起来的。冰晶在骨缝里结得坚硬,像他落在我脸上的那个巴掌,痕迹早淡了,却总在阴雨天泛着麻。

第一章 阳台上的烟蒂山

我发现他在阳台藏了个纸箱时,黄梅天刚过。纸箱被黑色塑料袋裹得严实,撕开时呛出的灰在阳光里飘,里面全是烟蒂——红塔山的过滤嘴,密密麻麻堆到箱口,像座小型坟茔。

“小宇的痱子粉没了。”我把空罐子放在玄关柜上,声音平得像块板。他正系鞋带的手顿了顿,鞋跟蹭过地板的声音格外刺耳:“下班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