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是我们半年来第一句超过五个字的对话。我盯着他后脑勺的白发——去年还只有零星几根,现在已经蔓延成一片霜。他弯腰穿鞋时,衬衫后领扯出道褶皱,露出第七节脊椎的凸起,像块硌人的骨头。

洗衣机在阳台嗡嗡作响。他的工装裤和我的碎花裙隔着滚筒旋转,水线晃得人眼晕。我伸手去拿晾衣杆,指尖擦过他晾在东边的衬衫,袖口还沾着点水泥渍——是上周他在工地摔的,回来时胳膊上的擦伤渗着血,却只说是“蹭到了”。

小宇放学回来时,手里攥着张画。蜡笔画的三个人手拉手,中间那个小人脑袋特别大,他举着画冲到我面前:“老师说这是全家福!”

我把画贴在冰箱上,正对着那半块排骨。他回来时盯着画看了很久,喉结滚了滚,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客房。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打火机“咔嗒”响,阳台的灯亮了整夜。

半夜起夜,看见客房门缝漏出的光。我站在走廊尽头数地砖,三十五块拼花瓷砖铺到他门口,像条走不完的河。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窸窣声,透过门缝看过去,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那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视频,他抱着刚满月的小宇,说“我这辈子最对的事,就是娶了我媳妇”。

第二天阳台的纸箱空了。垃圾桶里多了个黑色塑料袋,扎得死紧。我往楼下倒垃圾时,看见收废品的老李正解开袋子,烟蒂滚出来的瞬间,我发现最底下压着张诊断单,边角被烟烫出好几个洞,“中度抑郁症”几个字却格外清晰。

第二章 防滑拖鞋里的暖

小宇的幼儿园要交手工课作业,规定用废旧材料做全家福。我翻出快递箱裁纸板,他突然从工具箱里拿出把美工刀:“我来剪。”

刀刃划过纸板的声音很轻,他的手却在抖。我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缠着创可贴,是昨天切菜时划的——他以前从不进厨房,说“油烟伤皮肤”,这半年却总在我做饭时,偷偷站在厨房门口看。

“爸爸剪得像机器人!”小宇抢过纸板举着跑,创可贴从他指缝掉下来,露出底下的伤口,红肉翻着,像条细小的蜈蚣。我转身去拿碘伏,回来时看见他正用嘴吮着伤口,看见我进来,慌忙背过手。

“别碰水。”我把棉签塞进他手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比刚认识时厚了三倍,虎口处还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当年为了给我抢演唱会门票,被栏杆划的。

暴雨突至的那晚,我在浴室摔了跤。瓷砖上的积水混着沐浴露泡沫,膝盖磕在马桶沿上,钝痛顺着骨头往上爬。他撞开门冲进来时,手里还攥着客房的门把手,指节白得像纸。

“能走吗?”他的声音劈了叉,伸手要抱我,胳膊却在半空中停住。我扶着墙站起来,看见他脚边摆着双粉色拖鞋——是我去年丢在杂物间的,鞋底贴了防滑胶,他不知什么时候找出来,放在了浴室门口。

“这鞋早该扔了。”我把拖鞋踢到一边,膝盖的疼突然变成酸,往眼眶里涌。他弯腰捡起拖鞋,用袖子擦着鞋面上的灰:“我看你上次差点滑倒……”

那一晚,他在客厅坐了整夜。我躺在床上听着沙发的吱呀声,想起刚结婚时,他总趁我睡着偷偷往我拖鞋里塞暖宝宝,说“女孩子脚不能凉”。现在那双拖鞋还在鞋柜最底层,暖宝宝的包装纸被我收在饼干盒里,攒了满满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