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浮萍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粗重地喘息着,像刚跑完一场耗尽生命的马拉松。他看着丽娟近乎疯狂的背影,看着她不断耸动的肩膀,砸碎杯子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灭顶的悔意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刚才说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他想上前,想拉住她,想说“别走”,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铅块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也像灌满了冰冷沉重的水泥,死死钉在原地。自尊碎裂的痛楚和被抛弃的恐惧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他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哐当!”行李箱被粗暴地合上,拉链拉死的声音异常刺耳。

丽娟直起身,没有回头。她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地下室里所有潮湿、霉味和令人窒息的记忆都吸进肺里,再彻底呼出去。然后,她抓住沉重的拉杆,用力提起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轮子碾过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咕噜——咕噜——”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地下室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沉重的石碾,狠狠碾过浮萍的心脏。他眼睁睁看着那抹曾经是他世界里唯一暖色的身影,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拉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铁门,消失在门外更加浓重的黑暗与楼道浑浊的光影里。

铁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巨大的回音在狭窄的空间里震荡、嗡鸣,久久不散,如同他整个世界彻底崩塌的丧钟。

死寂。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泡面残余的气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丽娟洗发水的淡香。地上,玻璃碎片折射着昏黄灯光,像散落一地的寒星,也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浮萍像一尊被骤然抽去所有支撑的泥塑,直挺挺地、沉重地跌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低着头,双手深深插进自己凌乱油腻的头发里,指甲用力抠着头皮,仿佛只有尖锐的疼痛才能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喉咙深处发出困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失控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裂开一小团一小团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走了。真的走了。

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地下室的潮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6 债务的阴影

丽娟离开后的日子,时间仿佛被冻住了,又仿佛被无限拉长,只剩下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灰暗。浮萍彻底变成了这间地下室的囚徒。他不再出去找工作,不再拨弄吉他。房间里堆满了空泡面盒和矿泉水瓶,散发出食物腐败的酸馊味。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他蜷缩在冰冷的床垫上,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证明他还活着。手机早已欠费停机,被他扔在角落,蒙着厚厚的灰尘。他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沉溺在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和更深的绝望里。劣质白酒辛辣的味道灼烧着喉咙和胃,却烧不暖那颗冰冷的心。丽娟最后拖着箱子离开的背影,她决绝的眼神,还有自己那失控的怒吼和摔碎的杯子……这些画面像循环播放的默片,日夜不停地在他脑海里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