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哨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切割着每周三下午沉闷的时光。
塑胶跑道蒸腾出刺鼻的橡胶味,混杂着汗水的咸腥,构成了我对“自由活动”最深刻的讽刺。
热身操结束的瞬间,人群如同解冻的溪流,哗啦啦四散奔涌。
篮球拍地的砰砰声、乒乓球清脆的撞击、女生们结伴走向单双杠的嬉笑……这些声音织成一张喧闹的网,而我是网外那只笨拙的飞蛾,永远找不到落脚的灯火。
我,林树。名字普通得像行道树上任何一片沉默的叶子。
身形带着少年人未褪尽的圆润,跑动时笨拙得像搁浅的船。
运动能力欠奉,加上一点深入骨髓的安静(或者说,是融入人群的失败),体育课于我,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公开处刑。
与其在球场上笨拙地成为笑柄,或在角落里无所适从地数蚂蚁,不如溜回教室那片独属于我的、安全的阴影。
那里只有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没有审视的目光。
高二(三)班的后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呻吟。
教室里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课桌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这是我的堡垒。
我习惯性地走向靠窗最后一排——我的专属孤岛。
然而,脚步在离座位几步远的地方猛地钉住。
我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翻看桌上的什么。
深蓝色的夏季校服短袖,衬得后颈一片细腻的白皙。高高扎起的马尾辫,乌黑柔亮,发尾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扫过肩胛骨。几缕精心挑出的“鱼须”刘海,俏皮地垂在饱满的额头两侧,此刻正被窗缝溜进来的微风轻轻逗弄着,像水草般摇曳生姿。
阳光慷慨地洒在她身上,发丝边缘镀着一层毛茸茸的金光,连那些跳跃的尘埃都仿佛在她周围跳起了无声的华尔兹。时间凝固了。血液轰地涌上头顶,脸颊瞬间滚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尖叫:错了!走错了!这巨大的尴尬和窘迫几乎让我窒息。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对不起!走错了!”声音干涩嘶哑,我甚至没看清她的脸,只凭着一股狼狈逃窜的本能,对着那片被阳光包裹的背影仓促地鞠了一躬,幅度大得差点栽倒。
然后手忙脚乱地退出去,反手“砰”地一声用力带上了门,把那片阳光和那个陌生的身影粗暴地隔绝。
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我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抬头看向门框上方的班牌——白底蓝字,清清楚楚:高二(三)班。没错。
那…里面的是谁?
门,在我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被从里面拉开了。
她站在门口,逆着光,面容一时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被我的冒失逗乐的忍俊不禁。嘴角弯起一个明朗的弧度。
“没走错呀,”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像山涧的清泉,带着初来乍到的腼腆,却奇异地抚平了我刚才的狼狈,“我是今天新来的转校生,苏晴。老师让我暂时坐这里。以后,”她顿了顿,笑意加深,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就是你的同桌啦。” 她伸出手,“晴天的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