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凑合吃吧,反正都二十年了。

这句话,像一把带着冰碴的钝刀,猛地捅进晓琳的心窝,在里面狠狠一绞,然后慢慢旋转。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涌,冲得耳膜嗡嗡作响。眼前明宇那张熟悉的脸,在午后厨房的逆光里,轮廓变得模糊而陌生,扭曲变形,最终定格成二十年前那个傍晚的画面——

逼仄的出租屋,窗外是城市的霓虹初上。刚毕业不久的明宇,单膝跪在旧地毯上,手里举着一个寒碜的银戒圈。他仰着脸,年轻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狂热的虔诚,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琳琳,嫁给我!我发誓,这辈子就对你一个人好!把心掏出来给你都行!要是做不到,天打雷劈!”那誓言掷地有声,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誓言……掏心……天打雷劈……

而现在,他说:凑合吃吧,反正都二十年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晓琳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力到尝到了血腥味。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明宇,假装去关炉灶的火。砂锅里升腾的热气扑在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汽还是别的什么。她死死盯着那翻滚的乳白色汤水,里面沉浮的莲藕块和排骨,此刻都成了无声的嘲笑。

“怎么了?”明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晓琳没有回头。她只是抬起手,用指尖飞快地、狠狠抹过眼角,然后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没什么,汤可能真咸了点。我去盛饭。”

她打开碗柜,拿出两只白瓷碗。瓷碗冰冷的触感贴着滚烫的手心。她盛着饭,手却抖得厉害,米粒簌簌地落在台面上。二十年。日复一日的操持,洗手羹汤,生儿育女,耗尽心血维持的这个所谓的“家”,在他眼里,原来只值一句轻飘飘的“凑合”。那滚烫的誓言,早已在岁月里风化成齑粉,被他随意地扫进了名为“过去”的垃圾堆。

她端着饭碗转身,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僵硬的平静。

***

日子像掺了沙子的粥,黏稠、粗糙地向前滚动。晓琳成了行尸走肉。她依旧做饭、洗衣、打扫,送女儿去大学报到时,在火车站还能挤出得体的笑容,叮嘱女儿注意安全。只是眼神空了,动作带着一种木然的精准。夜里,她睁着眼躺在双人床的边缘,听着身边明宇平稳的呼吸,感觉中间隔着一条冰冷宽阔的冥河。黑暗中,那手机屏幕上爬行的毒虫,那一声“凑合”,还有那晚风般柔软的名字,轮番啃噬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质问过明宇一次,在女儿离家后那个过分寂静的周末午后。

“那个‘晚风’,是谁?”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明宇正在看球赛,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视线甚至没有从屏幕上移开:“都过去的事了,你怎么又提?放下吧,忘了它,咱们好好过日子。”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谈论一件早已丢弃的旧物,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厌倦。“翻旧账没意思,晓琳。”

放下?忘了?晓琳站在客厅中央,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她看着他陷在沙发里的侧影,那个曾发誓为她掏心掏肺的男人,此刻像个陌生人。她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原来二十年的真心,换来的背叛,在他口中轻如鸿毛,甚至不值得一句认真的解释或忏悔。她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