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妆夜奔
民国十四年冬·上海
苏曼卿静坐于雕花梨木梳妆台前,铜镜边缘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中泛着幽光。镜中人影憔悴,苍白的脸色衬得唇上胭脂格外刺目。窗外更漏声声,三更的梆子遥遥传来,惊得烛火微微一颤。
她抬手轻抚嫁衣袖口,金线绣成的并蒂莲在红绸上蜿蜒,指尖触到那处新绣的白梅暗纹时蓦地一顿。五更天时,她借着熹微晨光,一针一线绣下这朵孤梅,银线在红底上几乎隐没不见——正如谢书云临行那夜,在雪地上用手指画给她的模样。
苏曼卿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那张船票的边缘已被她摩挲得起了毛边。霞飞路咖啡馆留声机里的爵士乐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谢书云推过船票时,白瓷咖啡杯沿沾着他唇上未愈的裂口——那是三日前巡捕房审讯留下的印记。
"大小姐..."小荷捧着绣金盖头的手抖得厉害,盖头上垂落的珍珠串簌簌作响,"老爷说...说再耽搁就要误了吉时..."
铜镜突然映出窗外一闪而过的车灯,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苏曼卿猛地起身,却见妹妹苏玉竹跌跌撞撞冲进来,发辫散乱,校服上沾着泥渍。
"阿姐!谢大哥他..."十五岁的少女从书包里掏出一方染血的白帕,"我在后巷看见沈家的人..."
帕角绣着的白梅已被血浸透。苏曼卿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这是她亲手绣给谢书云的信物,帕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
"老爷说您若不去拜堂..."小荷扑通跪下,"就要把玉竹小姐送去北平联姻..."
子时的更鼓远远传来。苏曼卿死死攥着船票,直到纸张边缘将掌心割出血痕。她突然轻笑一声,将船票撕得粉碎。
"告诉祖父,我嫁。"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碎纸片正纷纷扬扬地飘落。沈砚之斜倚在雕花门框上,一袭玄色长衫衬得身形格外修长。他指间缠绕着鎏金怀表链子,表盖开合间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厢房里格外清晰。他弯腰拾起一片碎纸,目光在"十六铺"三字上停留一瞬。
"苏小姐。"他的声音像浸了雪的松枝,"令祖的病,大夫说需要静养。"
苏曼卿抬眸,正与那双幽深的眼睛对上,瞳孔里跳动的烛火仿佛要将人灼穿,他斜倚门框的姿势看似慵懒,却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沈先生倒是清闲,"她指尖捏着半张未撕完的船票,声音比绣花针落在地上还轻,"连新婚前夜都要来查房?"
沈砚之忽然直起身,怀表链子哗啦一响。他踱步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搭上梳妆台,白玉扳指与红木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苏小姐误会了。"他俯身,呼吸拂过她耳畔,"我是来送礼的。"
一个染血的牛皮纸袋被扔在胭脂盒旁。苏曼卿看见露出的半截帕角——那是她绣给谢书云的,白梅暗纹上浸着暗红。
"令尊说姑娘喜欢白梅。"沈砚之的指尖划过她袖口暗纹,突然狠狠攥住她手腕,"却没说,姑娘还喜欢在嫁衣上绣...丧花。"
"沈老爷。"她扬起下巴,将碎纸扔进烛火,"吉时快到了,你该出去准备了。"
火光窜起的刹那,远处隐约传来枪声。沈砚之忽然抬手,用帕子擦去她掌心血迹。
"当心。"他松开手时,一方叠好的报纸残页落在她裙摆上。头条赫然是《法租界昨夜发生枪战,疑似革命党火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