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柏城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在水里挣扎的我,嘴角咧开一个刺眼的、轻松的笑容。他甚至抽空跟旁边看热闹的宾客说了句:“没事儿,她穿一身白,沾点水怎么了?权当是另一种情趣了。”语气轻佻得令人作呕。

泳池水冷得像冰窟,而我心底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度,彻底熄灭了。

冰冷凝固在四肢百骸,每一次试图划动都沉重而滞涩,肺部被水呛得如同火烧。江柏城那轻佻的笑声像冰锥,扎得我耳朵生疼,而周遭宾客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嗤笑声更如同连绵的细针,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湿透的丝绸紧贴在皮肤上,透明得几乎无所遁形,这屈辱比初春的池水更冰冷刺骨。十年扮演的温婉贤淑裂开缝隙,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岩浆在心口翻涌。

是。

我不懂事。

忍气吞声十年,结果就是让渣男贱女觉得我是泥巴捏的玩意儿,想踹就踹,踩了还敢嫌脚脏?那点微末的光,那个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回心转意或者良心发现的自己,简直蠢得该跳黄浦江。

湿透的礼服是枷锁?行,我偏要穿着这件湿透的、被所有人看透的“枷锁”,走出这个恶心的牢笼。

哗啦——

巨大的水花第二次炸开。泳池边围着看好戏的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我双手猛地撑住冰冷的池壁边缘,用尽全身被愤怒点燃的力气,把自己拽出水面。冰水浸透的长发滴着水,黏在脸侧,水珠顺着睫毛、鼻尖不断滚落。沉重的丝绸往下坠着,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冷风一吹,我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可脊梁,挺得前所未有的直。

脚上的精致镶钻高跟鞋早在挣扎时脱落了一只,索性抬起另一只脚,对着光滑的池壁边缘狠狠一磕。细微而清脆的断裂声后,仅剩的高跟也被我自己踢掉。光着的脚踩在冰冷湿滑的瓷砖上,一步,一步。每踏出一步,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水印,也带起周围一片抽气和压抑的议论。

那些刚刚还刻薄笑着的贵妇,此刻眼神里多了些惊疑不定。

我的视线掠过所有人,死死钉在那个终于收起嬉笑、拧着眉头看过来的江柏城脸上。

“江柏城,”我的声音带着刚被呛水后的沙哑,浸了冰水的冷意,竟然意外的清晰、平稳,穿透露台上诡异的寂静,“穿一身白……沾水怎么了?”

我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想勾出一个和江柏城方才一样“轻松”的笑容。然而脸部肌肉僵硬冰冷,大概扭曲得厉害。因为江柏城脸上的不耐烦凝固了,变成了错愕,随即又浮上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他显然没料到一贯温顺沉默的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的名字,尤其还顶着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

露台的入口处光线一暗。有人从明亮喧嚣的厅内走来。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节奏,最终停在离泳池几步之遥的地方,正好是我目光可及的侧前方。

一个身材挺拔、穿着全套高级定制黑色套裙的女人站在那里。她约莫四十岁出头,短发干练利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现场每一张脸,最后精准落在我湿透的礼服和冻得发青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