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禾。
进沈府那天,雪下得紧。
鹅毛似的雪片打在脸上,生疼。管家是个干瘦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像被刀刻过一样。他领着我穿过回廊,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我走得踉踉跄跄,棉鞋早被雪水浸透,冻得骨头缝里都发疼。
“进了这门,记住两条。”管家回头瞪我一眼,声音像冰碴子,“嘴要严,不该问的别问。手要勤,眼里得有活。”
我赶紧点头,把冻得通红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袖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棉絮。
男主人姓沈,是个官。听同车来的婆子说,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管着些文书差事。三十出头,脸上总没什么笑意,下人见了都怕。
第一次见他,是进府第三天。
那天我奉命去书房送茶。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开,就见他坐在案前,手里捏着支笔,眉头皱得紧紧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几道光斑,浮尘在光里跳着。
“进来。”他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威严,像石头投入静水,荡得人心头发颤。
我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木质的茶盘边缘磨得光滑。刚要把茶盏放在桌上,他忽然抬眼看我。那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直勾勾戳过来,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袖口,烫得我猛地一缩。粗布衣裳不顶用,热意顺着皮肤往肉里钻,疼得我牙花子发酸。
他却像没看见,又低下头去看公文,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响。墨香混着淡淡的松烟味,在屋里飘着。
我大气不敢出,退出去的时候,后背都湿透了,心怦怦跳得像要炸开。走到月亮门那儿,才敢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袖口,布料硬邦邦的,早被汗浸透了。
同屋的春桃比我早来半年,睡在我隔壁铺。晚上躺在硬板床上,她翻了个身,凑过来跟我说:“沈大人心里只有公务,家里的事一概不管。”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正妻李夫人,你可得当心。”
李夫人我见过一次,那天她领着丫鬟在花园里散步。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褙子,领口绣着暗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玉簪绾着。说话轻声细语的,却总让人觉得后背发凉。她看我的时候,眼神像挑东西,上下扫一遍,嘴角勾着笑,那笑里却没什么暖意,像冬天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阿禾生得俏,怕是要被夫人记挂。”春桃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床板吱呀响了一声。
我没说话,摸着袖口那片烫出的红痕,夜里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总想起家乡的土炕。炕是用黄泥糊的,冬天烧得暖暖的,能把骨头缝里的寒气都烤出来。娘送我来的时候,塞给我两个热乎乎的窝头,玉米面掺着红薯,甜丝丝的。她说:“跟着沈大人,总比在村里挨饿强,好歹能有条活路。”
我信了。
可活路,比我想的要苦。
天不亮就得起来洒扫,院子里的积雪要扫干净,堆在墙角,像一座座小雪山。回廊的栏杆要擦得锃亮,用浸了细沙的布子蹭,胳膊酸得抬不起来。白天要浆洗衣物,那些绫罗绸缎,稍微揉重了就会起皱,李夫人的贴身衣物,更是得用温水一点点搓,不能用皂角,怕伤了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