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水冰得刺骨,我的手很快就冻裂了,一道道血口子,像小孩子咧开的嘴。沾了水钻心地疼,晚上回屋,就用灶上剩下的猪油抹一抹,油乎乎的,却能止点疼。第二天醒来,被褥上总能蹭上几片油渍。
我看着李夫人屋里那些插满珠翠的首饰盒,红的绿的,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看着沈大人书房里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摆件,玉的瓷的,放在紫檀木架子上,连灰都没人敢碰。心里像有只小虫子在爬,痒痒的,抓不住,也放不下。
我不想一辈子只做个洒扫丫头。
我想往上爬。
机会来得很突然。
那天是沈大人的生辰,府里摆了几桌酒,请的都是些同僚。他陪客人喝到很晚,散席后独自一人去了花园。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缩在回廊拐角,交头接耳。都说大人喝醉了爱发脾气,去年有个小厮不小心撞了他,被管家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我端着醒酒汤,站在月亮门旁边,手心里全是汗。汤是厨房张妈熬的,加了些陈皮,酸酸的。春桃拉我袖子,低声说:“别去,惹祸上身。”
我甩开她的手,走了过去。石板路上还有残雪,踩上去咯吱响。
他正扶着栏杆,弯腰呕吐,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烦躁。雪落在他的官帽上,积了薄薄一层白。我把醒酒汤递过去,轻声说:“大人,喝点汤暖暖胃。”
他猛地回头,眼神发直,像头被惹恼的野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那力气大得吓人,骨头像是要被捏碎。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手里的汤碗晃了晃,幸好没洒。
“你是谁?”他问,嘴里的酒气喷在我脸上,混着点淡淡的酒香味。
“奴婢阿禾。”我忍着疼,声音有点抖。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奇怪,一半是醉意,一半是说不清的东西,看得我心里发毛。像是饿狼见了兔子,又像是小孩子看着新奇的玩意儿。
他没喝醒酒汤,只是说:“扶我回房。”
我只好搀着他,他的身子很重,几乎全压在我身上。官服的料子很滑,是上好的绸缎,蹭得我胳膊痒痒的。经过月亮门时,他忽然停下来,低头看着我的手。我的手裹在粗布袖子里,却挡不住那点温度。
“你的手,很暖。”他说,声音有点含糊。
我脸一热,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顶上,像有火在烧。
那之后,他常点名让我去书房伺候。
有时是研墨,他写公文,我就在旁边磨墨。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圈,一圈又一圈,墨汁渐渐浓了,散着淡淡的墨香。他写字的时候很专注,眉头微蹙,手指骨节分明,握着笔的姿势很好看。
有时他累了,会让我读公文给他听。那些枯燥的条文,什么“田赋”“徭役”,我读得一字一句,不敢错半个字。他闭着眼睛听,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阳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我识字,是爹教的。他以前是个秀才,可惜运气不好,考了几次都没中,后来染了风寒,早早地就没了。这在丫头里,算是稀罕事。沈大人第一次知道时,挑了挑眉,说:“哦?倒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