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1936),初秋。暮色四合时,津门卫风生雨起,湿冷的水汽弥漫在望海别墅老宅的每一个角落。林景铄乘电车从北平返回天津家中,踏着沾满泥水的台阶推开沉重的包铜大门。
门厅里,只有长兄林泽钤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盘旋楼梯的阴影下,手中把玩着一枚银色打火机,微弱的火苗明灭不定,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大哥?”景铄放下藤箱,心中莫名一沉。往年寒暑假,外婆雷老太太总会早早守在门厅,慈祥的笑容驱散所有舟车劳顿。此刻,偌大的宅邸寂静得只剩下窗外风雨的呜咽和林泽钤打火机的脆响。
“外婆呢?”景铄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有些突兀。
林泽钤抬眸,目光复杂地扫过他风尘仆仆的脸,“小点声。外婆…病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情形不大好。”
这几个字像冰锥刺进景铄的心口。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几个月前他离家返校时,外婆还精神矍铄地拉着他在后花园的紫藤架下对弈,手指稳健地落下黑子,将他逼得满头大汗。
景铄顾不上多问,几乎是踉跄着冲上二楼西翼。外婆的房门外,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和某种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混杂在一起,在幽暗的回廊中弥漫。他屏住呼吸,指尖微颤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门扉。
灯光昏黄。宽大的西洋铜架床上,雷老太太闭目沉睡。然而那张曾经圆润富态的面庞如今干瘪得如同秋叶,毫无血色,在丝绸枕套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枯瘦的手臂搭在被面上,插着一根细长的滴管,透明的药液如同无声流淌的生命,正缓慢地注入她垂暮的躯体。
景铄只觉得胸口窒闷。他猛地退后一步,无声地掩上房门,门轴转动发出细微如叹息的吱呀声。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才转身下楼。
客厅里,兄长林泽钤已沉默地坐在丝绒沙发上,指间的香烟烟雾缭绕。景铄几乎是扑过去,“大哥,外婆究竟怎么了?上次我走时还好好的…”
林泽钤捻灭烟蒂,叹了口气:“景铄,你走了以后,不知怎的,外婆的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她不让我们告诉你,怕耽误你在京城的学业。”他抬眼望着神情仓惶的弟弟,“你和我不同,你在读书,有前程…”
景铄喉咙发哽。父母早亡,是外婆一手将他们兄弟拉扯大。这偌大的产业,一桩桩生意,皆是外婆的心血。兄长官场失意,早早回家帮衬,而他是外婆倾注全部希望的寄托,可此刻竟觉恍如隔世。
就在林泽钤试图安慰时,管家周瑞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位在雷家服侍了近三十年的妇人,一向刻板严肃的面容此刻竟透着一丝不安。她微微欠身:“大少爷、二少爷,司徒医生到了。”
林泽钤立刻起身迎向玄关。
一个身着深色风衣、拎着银色小皮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步入厅堂。司徒雪晴,这位留洋归来的女医师,面容姣好却如覆寒霜,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后是一双沉静到近乎冷冽的眼睛。她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在壁灯下泛着微光。
“司徒医生,费心了。”林泽钤语气带着客套的疏离。
司徒雪晴只略一点头,目光锐利地转向景铄,像是解剖刀瞬间将他剖开审视。“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