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夫人知道了,把我叫到正房。

正房里烧着炭,暖烘烘的。她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腕上的羊脂玉镯,玉镯子在她手腕上转着圈,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慢悠悠地说:“阿禾,知道本分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赶紧跪下,膝盖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冻得一哆嗦。“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她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像蒙着层纱,“有些人,这辈子只能是草芥,攀高枝也要看看自己的分量。别以为识几个字,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没说话,额头抵着地面,能感觉到地砖的寒气一点点渗进来,冻得额头发麻。可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像冬天里被埋在雪下的柴火,看着灭了,底下却还燃着火星。

我开始偷偷打扮自己。

把每月那点可怜的月钱攒下来,月钱是用红纸包着的,沉甸甸的几枚铜板。托采买的小厮带了盒最便宜的胭脂,是那种最普通的桃花色,装在小小的瓷盒里,打开能闻到点脂粉香。

夜里等同屋的人都睡熟了,就对着那面裂了道缝的铜镜,用指尖沾一点胭脂,轻轻抹在颧骨上。颜色很淡,却能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蜡黄。我对着镜子抿抿嘴,镜里的姑娘,眼睛亮闪闪的,带着点土气,却也有几分俏。

沈大人看我的眼神,渐渐不一样了。

以前是淡漠,像看桌子椅子一样,没什么情绪。后来偶尔会多停留片刻,目光落在我脸上,或者手上。有一次,我研墨时不小心把墨汁溅到了手上,黑糊糊的一片。他居然递了块帕子过来,帕子是素色的,绣着几针兰花。

“擦擦。”他说。

我接过帕子,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来。他的手很凉,指腹有点粗糙,像是常握笔的缘故。

有天晚上,已经过了亥时,更夫都敲过梆子了。管家忽然来传话,让我去书房伺候。

我心里突突直跳,像揣了只兔子。穿好衣服,理了理头发,又对着那面破镜子看了看,才跟着管家走。夜里的风很凉,吹得廊下的灯笼晃来晃去,影子也跟着摇。

书房里只点了一支蜡烛,烛火摇曳着,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个会动的怪物。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我,没说话。屋里很静,能听到烛芯偶尔爆一下的噼啪声。

“大人,您要什么?”我小声问,声音有点发颤。

“你想要什么?”他反问,眼神在烛光里显得很深,像口深井,望不见底。

我心跳得厉害,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话堵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卡着。

他忽然笑了,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很高,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手指有些凉,力道却不重。

“说出来,或许我能给你。”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烛光下,黑沉沉的。“我……我不想再做丫头了。”

他盯着我,没说话。那眼神像深潭,看不清里面的东西,让我害怕。可我知道,不能退缩,退一步,就又要回到那个天不亮就干活的日子,回到那个满手冻疮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