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子走了。
连同他一起带走的,是阿福身体里最后一点温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形状。他像一具被剔尽了血肉的骨架,一具蒙着破烂人皮的稻草扎子,被随手丢弃在乱葬岗冰冷的腐泥里。刺鼻的尸臭、血腥的甜腻,还有泥土深处翻涌上来的阴寒,拧成一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浊气,死死堵住他的口鼻。
他仰面躺着,眼珠凝固在浑浊的灰白里,倒映着天上铅灰色的、低垂欲坠的云。没有光,没有风,只有死寂。一只肥硕的乌鸦落在他脚边的腐尸上,黑豆似的眼珠警惕地转动,尖喙试探地啄食着早已凝固发黑的血块,发出令人牙酸的“笃笃”声。那声音很近,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过了多久?一刻?一天?还是已经过去了一生?阿福不知道。直到一股冰冷的湿意,顺着身下浸透了他单薄破烂的裤腿,刺骨的寒意像无数钢针,猛地扎进他麻木的神经末梢。
疼。
这细微却尖锐的疼痛,像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惊醒了沉在潭底的意识碎片。一点微弱的、属于陈阿福的残念,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里,极其艰难地挣扎了一下。
动……动一下……
这个念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调动着仅存的一丝气力,那感觉,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去指挥一副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残破躯壳。右手的指尖,在冰冷粘稠的腐泥里,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是手臂,像折断的枯枝,一点点抬起,沉重得仿佛压着昆仑山。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那僵硬的、沾满污泥的手掌,一寸寸挪到自己胸前破烂的衣襟处。
摸索。
冰冷的手指,在同样冰冷的布片下,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硬硬的凸起。
是它!
那几粒金灿灿的灵粟米!昆仑山下,他和爹用血汗浇灌出来,却连爹一条命都换不来的东西!
手指颤抖着,极其笨拙地抠进衣襟破洞的内衬里,指甲刮蹭着粗糙的布料。终于,指尖触到了那几粒坚硬、圆润的小东西。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们抠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米粒硌着皮肤,冰冷,坚硬,带着泥土的腥气,却也是这无间地狱里,唯一一点真实的、属于他陈阿福的印记。
“嗬……嗬……”破碎的气流艰难地挤出喉咙,带出血沫的腥甜。他死死攥着那几粒米,灰白的眼珠死死盯着上方灰暗的天空,像是要将这无情的老天瞪出个窟窿。
爹佝偻着咳血的样子……晒谷场上滚烫的粟粒……仙使冰冷嫌恶的眼神……玄阳子那洞悉一切、视他如草芥的漠然……还有那巡查弟子临死前惊恐扭曲的脸……无数画面碎片,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绝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残存的意识上!
“仙……丹?”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仙……缘?”
“嗬……嗬嗬……”破碎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比哭更难听。笑声越来越大,牵动着胸腔里破碎的脏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猛地将攥着米粒的手塞进嘴里!牙齿狠狠咬下!
“咔吧!”
坚硬的粟米外壳被咬碎!粗糙的米粒混合着污泥和血沫,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咀嚼、吞咽!如同在啃食仇人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