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一天?三天?也许更久。他感觉自己像一块在荒野里缓慢风干的肉,生命力正一点一滴地被这无情的寒冷和饥饿抽走。右半边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块沉重的、不属于他的累赘,拖在身后。每一次挪动,都耗尽了他仅存的所有力气。他不再去想昆仑,不再去想玄阳子,甚至不再去想那几粒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下一口草根,下一洼脏水。
直到视野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片低矮、灰暗的轮廓。不是山,是许多挤在一起的、歪歪扭扭的屋顶,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城墙?不,那墙低矮破败,许多地方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茅草屋。一股混杂着劣质柴烟、腐烂垃圾、牲畜粪便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群聚集特有的浑浊气息,顺着风远远飘了过来。
城。
阿福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一丝微弱的光亮在灰暗的眼底闪过,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城,意味着更多的人,更多的危险,但也意味着……可能有食物,有能稍微遮挡一点寒风的角落。
他用左臂撑地,拖着完全麻木的右半边身体,朝着那片灰暗的轮廓爬去。每前进一点,那股混合的浊臭气息就更浓一分,如同无形的潮水,拍打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离得近了,才看清这所谓的“城”是何等模样。低矮的土墙豁牙漏齿,坍塌处用枯枝烂木胡乱堵着,形同虚设。城门洞开着,没有守卫,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缩在墙角的人影,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爬近。城内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狭窄肮脏的泥泞街道两侧,挤满了低矮歪斜的棚屋,大多是泥坯垒砌,顶上胡乱盖着茅草或破席。污水横流,在坑洼的地面上积成一个个浑浊发绿的小潭,上面漂浮着烂菜叶和说不清的秽物。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腐味和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气。
人很多,但大多和他一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偶尔有穿着略整齐些的布衣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眉头紧锁,对周遭的污秽和乞讨者视若无睹。
阿福爬进了城门洞。冰冷的石板地面硌着他的身体。他靠着冰冷的、布满污垢的墙壁,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吸进大量带着浓重臭味的空气。一个同样蜷缩在角落里的老乞丐,裹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麻片,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又漠然地垂下头去。
这就是他能抵达的远方。一个比昆仑山下更庞大、更污浊、更绝望的泥潭。
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
他松开一直紧攥在胸口的左手,摊开。掌心里,那几粒金灿灿的灵粟米,已经被他的体温和汗水浸得有些发暗,但依旧在周遭一片灰败污浊中,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刺眼的澄澈。
他盯着那几粒米,灰败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野兽般的饥饿。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起一粒,送到嘴边,伸出舌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贪婪,舔舐着米粒粗糙的表面。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清甜气息,在浓重的腐臭中,顽强地钻入他的鼻腔,刺激着他早已麻木的味蕾。
他将那粒米含在嘴里,用仅存的牙齿,极其缓慢、极其珍惜地研磨着。坚硬的米壳碎裂,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米浆混合着唾液滑入喉咙。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但那极其微弱的、源自昆仑山灵田的、被他和爹的血汗滋养过的灵气,却像一滴滚烫的岩浆,落入了早已冻结的丹田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