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那些藏在速写本里、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观察笔记”和“脑内剧场”?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那次我画得太投入被他从后面瞥见了?还是不小心把本子夹在作业里交了上去?无数个念头像受惊的鱼群,在瞬间冻结的思维冰河里疯狂冲撞。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狼狈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瞪着他,感觉脸上火烧火燎。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用力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无法缓解半分内心的兵荒马乱。
他看着我瞬间涨红的脸和呆滞的表情,眼神似乎更深了些,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抿,那点严肃里似乎又掺杂了别的什么,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或者无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带着千言万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然后,他侧过身,让开了过道。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从他让出的空隙里挤了过去,书包带子刮到了桌角也浑然不觉。脚步虚浮地走出教室门,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一直烙在我的背上,烫得我几乎要跳起来。走廊里空旷无人,昏暗的光线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微微颤抖着。
回到宿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了门,冲到床边,一把拽出压在枕头底下的速写本。厚厚三本,承载了我整个高中时代最隐秘的快乐和寄托。我抱着它们,像抱着烫手的山芋。指尖划过硬质的封皮,翻开内页,那些精心描绘的线条、色彩,那些记录着他们“互动”的文字旁白,此刻都变得无比刺眼,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我的愚蠢和一厢情愿。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撕掉!烧掉!让这些见证了我所有尴尬的证据彻底消失!我用力攥紧了本子的边缘,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可最终,我只是颓然地松开了手。
三本厚厚的册子跌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靠着冰冷的铁架床滑坐下去,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江屿那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精心构筑了三年的“旁观者”外壳,露出了里面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一片狼藉的真相。
别总把我和别人凑对。
原来,我磕的从来不是CP。
原来,我拼命用画笔和想象去描摹、去定义的,是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视线轨迹——那轨迹的起点和终点,始终固执地指向同一个灼热的光源。那光源的名字,叫江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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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年,像一条沉默的河,无声无息地流淌而过。我和江屿,如同两颗被投入不同水域的石子,溅起各自的涟漪后,便彻底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没有刻意的疏远,也没有戏剧性的告别,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近乎冷酷的默契。
起初,共同的高中同学群里偶尔还会跳出关于他的零星消息。比如,他在顶尖的法学院如鱼得水,成了辩论队的明星;比如,他又拿了什么模拟法庭的大奖;比如,他代表学校去国外交换……每一次名字的出现,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在我心尖上轻轻扎一下,不痛,但存在感鲜明。我从不参与讨论,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些文字和偶尔夹杂的、不知谁抓拍的模糊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合身的西装外套,站在演讲台上,眉宇间少年时的张扬被一种更为内敛的锐利所取代,眼神沉静,看向镜头时,仿佛穿透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