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冰冷的、六位数的总额再次清晰地冲击视觉神经时,先前被死亡打击到麻木的神经末梢被瞬间刺痛了。钱!又是钱!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遍体鳞伤的小兽,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医生那张疲惫但不容置疑的脸,声音因为极度的悲愤而尖利嘶哑:
“为什么?!”这两个字从喉管里挣扎出来,带着血腥气,“为什么之前化疗、用药都有效果!明明……明明上次检查指标都还好!为什么这么快!这么快就……”
医生看着濒临崩溃的我,并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极其迅速,像是惊讶,像是意外,更深处甚至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怜悯。但那复杂的情绪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快得像是我被悲痛扭曲的错觉。随即,他重新垂下眼睑,避开我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面前一摞印着黑色加粗字体的注意事项宣传单。
他再开口时,语气是经过锤炼的、程式化的专业与平静,平静得近乎残忍:
“苏晚女士,请冷静。病人周兰芳女士所患是晚期肺癌,具有高度恶性和极强转移扩散能力。它的病情发展本身就是不可预测的。”他顿了顿,声音没有起伏,“癌细胞侵蚀了肺组织,造成急性呼吸衰竭,这是晚期病人常见的、也极其凶险的并发症之一。以她的实际病情发展周期来看……这次恶化,虽然迅猛,但在医学认知范围内,属于……可理解范围。”
“可理解?”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鬼魅在叹息,带着彻骨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反抗,“上次医生还说有希望!说靶向药效果不错!甚至讨论过……讨论过姑息手术!现在你告诉我,这是‘可理解’?!”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医生沉默了。那种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了我的心脏。旁边护士长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办公室虚掩的门被一只颤颤巍巍的老手推开了。竟然是隔壁病房一个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的老病号,我们都叫他张伯。张伯佝偻着背,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此时被家人半搀半抱着,吃力地挪了进来。他浑浊的老眼望向悲愤绝望的我,里面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愫——不忍,同情,更有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悲哀。
“晚晚丫头……”张伯的声音干涩得像秋风吹过枯叶,“节哀……节哀啊……”他艰难地说着,布满老年斑的手想抬起来拍拍我,又似乎觉得不合适,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在家人的搀扶下艰难地转过身,准备缓缓挪出门去。快要跨出门口时,他那如同枯枝般嶙峋的手,像是耗尽全身气力般,猛地攥住了门框。指甲抠在门框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没有回头,用只有近在咫尺的我才能勉强听清的、微弱得像叹息的声音,破碎地吐出几个字,随着浑浊的呼气飘散在压抑的空气里:
“……傻……傻啊……肺Ca……肺癌啊……哪会传染别人……哪会……自己疼死罢了……”
时间骤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