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笑了。

三天后,追悼会定在城西最大的殡仪馆。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飞翘的檐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沉水香混合着劣质消毒水的矛盾气味。沉重压抑的哀乐如同潮湿的冷雾,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个角落,也钻入每一个穿着黑衣前来吊唁的人的毛孔里。人们穿着肃穆的黑衣,交换着千篇一律的悲伤表情和小心翼翼的叹息。目光粘腻地扫过我穿着素净黑色套裙的身体,如同实质的粘稠蛛网。

林觉的遗照被巨大的黑色绸幔环绕着,高居在人群仰望的位置。那张英俊的、曾经俘获无数目光的面孔凝固在相框里,带着一丝他生前惯有的、略显浮夸的温和笑意,嘴角翘起的角度没有丝毫改变。

我的名字被无数次提起,裹挟在哀乐声中,成为这巨大丧钟敲响下的背景音。

“可怜啊……”

“这么年轻就守寡……”

“听说结婚才五年……”

“肚子还没动静呢……”

我站在家属区第一排,位置是婆婆何美兰亲手给我安排的。正对着林觉的遗像。她要求我必须在这里,承受每一个吊唁者递过来的、或是审视或是怜悯或是隐藏着其它东西的目光。我的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露珠缀在花瓣边缘,微微颤抖,很快渗进我袖口的丝绒面料里,留下深色的小点。

何美兰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丝绒长裙,胸前别着朵白花。她原本被几个阔太扶着在低声啜泣,肩膀配合地一耸一耸。可当我站定在那位置,当她转头看见我的脸,看见我没有立刻流下她期待中的、那种崩溃绝望的泪水时,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皮瞬间冻结。

哀乐还在嗡嗡地响。

就在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刚结束他假惺惺的“节哀顺变”致辞,话筒还没完全放下的时候。何美兰突然挣开身边人的搀扶,脚步踉跄又无比迅猛地朝我冲了过来!

全场惊愕,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屏息,所有目光聚焦。

她枯白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如同铁爪鹰钩,快如闪电,精准地,狠辣无比地,一把死死揪住了我衬衫的前襟!那件黑色真丝衬衫的领口被她的力量猛地撕裂!

“嘶啦——!”

清脆的布料撕裂声在寂静的礼堂里如同炸雷般响起。

温热的皮肤暴露在低冷的空气中,我锁骨下那片刺目的、形状狰狞的淤青暴露在所有人陡然放大的瞳孔前——那是几天前她得知儿子“是为了给我买那贱女人喜欢的宵夜才出事”后,发狂掐住我的脖子,将我的头狠狠撞向玄关柜留下的印记。

“克夫啊!!”何美兰的声音尖利得能刺穿穹顶,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嚎叫,完全撕碎了平日里苦心经营的上流贵妇面具,只剩下赤裸裸的疯狂诅咒,“丧门星!!挨千刀的贱货!!你克死我儿子还不够吗?!你怎么敢站在这里?!你怎么还敢活着?!该死的是你!!你怎么不去替我儿子死?!滚出去!滚——!!”她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凄冷的风雨。

她身后的亲友团表情各异,眼神交汇,传递着无声的默契。几个黑西装男人不着痕迹地向前移动了小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