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黑珠子，狠狠砸在73路公交斑驳的铁皮车顶上。我缩在驾驶座上，指尖冰凉，紧紧攥住人造革的方向盘套——这玩意儿又冷又滑，像攥着一块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冻肉。
“跑完最后一趟，日结三千，现金。”老李电话里的声音带着那种见不得光的油滑，电波里仿佛还夹着劣质香烟的焦糊味儿。
三千块。我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像堵了把粗糙的砂纸。下个月房租、催命的网贷……这数字像个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别无选择。这辆破旧的老式大巴，就是今晚的赌桌。
发车时间：凌晨一点整。
车站空旷得像块废弃的墓地。惨白的路灯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除了我，只有一只被雨水打湿皮毛的野猫，幽灵般窜过月台，绿油油的眼珠朝车厢这边瞥了一眼，倏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安静。一种带着铁锈和潮湿灰尘味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远处，几点微弱的光点，飘了过来。
不是走过来的，是飘。无声无息。雨线穿过他们的身体，落在地上，没留下任何水渍。
第一个人影近了。面孔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结满水汽的毛玻璃。他穿着样式古怪的、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直挺挺地立在车门旁。我手指有点抖，摸索着按下开门的按钮。车门发出“嗤”一声干涩的呻吟，缓缓滑开。
一股混合着泥土、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腥气的冰冷气息，猛地灌进车厢。穿着蓝布衣的男人微微点头，那动作僵硬得如同关节生锈的木偶。他抬起腿，迈步……膝盖没有丝毫弯曲，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线提着，平移上了车。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衣料的摩擦声。他径直走向车厢深处最昏暗的角落坐下，头颅微垂，彻底与阴影融为一体。
第二个，第三个……人影接连在雨中出现。一个穿着褪色红花棉袄的老妇，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裹；一个穿着八十年代绿色军便服的男人，袖口磨损得厉害；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辫梢系着褪色的红头绳……形形色色，年代错乱。相同的是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种被坟墓浸透了的阴冷气息，还有他们上车时那诡异僵硬的动作。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眼神交汇，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车厢里密度在增加，温度却在直线下降，车窗内侧迅速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我牙齿开始不受控地打架，咔哒咔哒，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些凝固在座位上、仿佛早已失去生命的人形。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沾染着泥点的前挡风玻璃。
玻璃上，映出了车厢内部的模糊倒影。
角落那个穿着蓝布衣的男人……玻璃倒影里，他的脸不是模糊的！那是一张焦黑、碳化、如同被烈火狠狠舔舐过的面孔！眼眶的位置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死死地“盯”着前方。他旁边那个抱着包裹的老妇，倒影里脸上布满龟裂的皱纹，皮肤灰败如同浸水的旧纸，而那双眼睛，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子，毫无生气。
每一个乘客在玻璃倒影中的形象，都与我所“看见”的截然不同！焦黑、扭曲、溃烂、布满尸斑……那是被烈火焚烧过、被深土掩埋过的面孔！
